第六十六回僧道遍游四天王天观王宫布袋说六斋
却说二人绕至山北，但见彼处有四聚落，分别是爱欲、爱境界、意躁动及游戏林四小天，却比其余三面各多一半。
二人来至爱欲天，吕岩看时，但见彼间天人犹好音乐，其中种种乐器，无奇不有，随念即得。就连衣冠上的珠玉璎珞等各种饰物，皆能自动发出千般微妙乐声，众音和谐，美不胜闻。彼天园林山溪峪涧间，莲花如海，清泉轻歌缓缓，扶莲欢逐。天女绕金莲而舞，广袖暗香，与莲相争。又见其中有天河，清净碧翠，摩尼宝珠庄严其间。河水既能出妙音，与众鸟共鸣雅唱。又能出种种美味，色香俱全，奇妙殊绝。天人大众乘载宝船，悠游天河之中，受用如是美妙功德水，竟相游戏行乐。及水戏罢，复上岸游观。但见其地多林，所谓毗琉璃林，鸟乐林，莲花林，众乐音林等。而其中有镜水林，最是殊妙。只见众天人上了岸，纷纷诣镜水林取乐。
吕岩二人亦相随厕入观看，但见其树清净无垢，犹如明镜。却说天众行入镜林中来，纷纷向树自照其身。吕岩看时不禁大惊，只见各人前世善恶宿业之相，于镜中顿时暴露无遗，六道生死轮回所受苦乐，三世因缘，靡不明见。若是尚有善业者，便见其身死后生于善处；若只剩恶业将受苦报者，则先见其恶业之由来，种种造业之相一一呈现，然后更示所堕三恶道处。若堕地狱者，则地狱众苦秋毫可鉴，饿鬼、畜生亦复如是。
吕岩留神细观时，但见有些天人因见镜树中所现境界尚可，便又嬉然作乐去了。而其中一天子却是倒霉，那厮本来正玩得兴致盎然，及至镜树前一照，脸上笑容顿时僵硬。原来镜中所现尽是地狱凶相，天命尽时直堕八热地狱，备受万般楚毒，苦无尽期。且说那厮见时如遭五雷轰顶，几乎昏绝。其面若冬瓜挂霜，青而惨白，颓废若死，呆若木鸡。如是过了好一回，方如绝后复苏，长叹一气，紧锁双眉，忧戚塞胸，如聋若盲。那厮如是呆立着，四周虽然歌舞伎乐不绝于耳，天女婀娜弄姿于前，却不闻不见。向来种种欲乐，犹如一小撮盐洒落长江心，从此不复滋味矣。而愁恼之长，恐又逾彼长江滔滔不尽水多矣。只见那厮绝望中突然一声恐惧凄啼，抱头掩面的便往林外狂窜出去。
吕岩见之，心中暗惊道：“莫非这厮受不了打击，要寻短见去不成？”于是与布袋打个眼色，便咬住追出去看个究竟。只见那厮窜出镜林，漫乱游走了一回，渐渐又为周围欲境所染，没多久便一如既往，欣欣然重新沉迷于声色场中，乐不思蜀矣。吕岩不禁叹道：“汉室倾颓矣，天界亦将败坏。”布袋愕然道：“语无伦次，汝胡言些甚么？”吕岩嘿然笑道：“刘禅在此。”布袋闻之不禁亦呵呵大笑起来。
二人正欲离去，猛然又见奇迹出现。原来那天子正在玩得痛快，猛然又见身旁有镜树。但见镜中皆是饿鬼道境界，自身堕于种种饿鬼道中，为饥渴烧身，受尽种种苦恼。那厮见此，顿时心病复发，乐如冰消，生大怖畏，戚然问旁边天子道：“大仙，我于镜树见大恐怖相，汝亦见么？”只见那天子漫不经心，淡然而道：“没有，没有。此间镜树，若身存恶业者，则见饿鬼相。若为善业，自然不见也。”
那厮闻言如遭遗弃，心中冰冷，悲苦愁戚如乱箭齐发，烦恼躁动不堪，向别处又跑。漫跑了好一会，至一河池。但见河中鲜花灿烂，众鸟时鸣，尽是妙音，无数天女正于水中嬉戏取乐。那厮一见，又将忧愁抛得一干二净，复下爱河与众天女取乐，顺着爱水浪荡而下，竟然又被漂入一片镜林中，便搁浅了。那厮上了岸，但见这回树镜中所现尽是畜生境界，无数禽兽正在啮咬相残，弱肉强食，尸山血河，惨不忍睹。又见自己受畜生身，遍受种种屠宰之苦，教人见之毛骨悚然。那厮心甚厌恶，大是不乐，舍之再行别处，旋复又卷入欲乐中。如是反反复复，但凡所逢镜树，皆见此身死后，沦于三恶道中，受无尽大苦。
且说那厮如是遭遇多次打击，稍然有醒，渐生厌离心。不禁自言自语道：“诚如树中所见，此界无常，必当败坏。此身死后，必堕恶道。我如何竟这般糊涂，执迷不悟，今当远离天女，不复耽乐，寻求解脱之法，免遭堕落，方是良策。”
只见那厮动此念时，护世天王应念从空而至，劝勉其道：“善哉！天子。天中耽乐为堕落渊薮，汝当修福，以求免遭沦堕恶道也。”那天子见是天王，顿时如遇救星，不禁大喜，连忙作礼，急切问道：“大王，我当如何修福，方得解此厄运？”只见天王道：“天上人间，唯数阎浮提洲福田最大，可资修善积福。彼地虽是五浊恶世，但其人最能顺法修行，诸佛出世皆在其洲。故三界之内，唯彼处佛法最盛。现在虽然佛已涅槃，但法尚存，其间塔寺星罗，高僧如云，法筵正盛。汝如今正好下阎浮提去，于彼处审察人道诸老病死苦，畜生道相残屠害苦，饿鬼道饥渴无食苦，地狱道烧煮拷掠苦。如是细细品味，铭记于心，畏之惧之，痛生出离心。然后再去供养三宝，闻高僧说法。依法行持，便可消汝昔宿恶业，增长善因，免堕恶道。”天王言下即隐没不见。那天子听闻大喜，赶忙飞行下界去了。
吕岩见之感叹道：“此间皆是醉生梦死的温柔乡，一朝泰极否来，有如高峰滚卵蛋，堕恶道快似箭射。唯此树镜却是神奇，好歹还能减轻些地藏菩萨之负担也。”说罢又连连叹息不已。
两人复游一会，正欲离去，猛然又见那天子正兴冲冲的飞赶回来，一头又滚入女人堆中作乐去了。吕岩大惊道：“这厮真个是病入膏肓，不可救药矣，才踏出门槛，便又迫不及待的返回寻欢作乐去了，真是抵他下地狱。”却说那布袋一见，猛然醒起一事，对吕岩道：“先生，汝我不宜再这般慢吞吞闲游了，非要走马观花不可。”吕岩愕然道：“汝这和尚真怪诞，平素只爱吃老火油条，今日竟狼吞起拉扯面来了，莫非饿坏了么，恁个着紧？”布袋笑道：“汝这道人平日就只知辟谷休粮，饿昏了头却死撑着装清醒。实则糊涂到连春夏秋冬都不分，如何更识得天上人间甲子不同也。此四王天一昼夜，人间已过五十秋。人间百岁高龄老寿星，此天看来只得两日命。若更往上，朝生暮死都不配。光阴似箭，无常迅速，时不我待，如何更能婆婆妈妈的在此兜风车。”
吕岩闻言顿时醒悟，连忙道：“看来倒是我错怪和尚了。”只见布袋又道：“刚才那天子并非是半途而废，乃是下界多时，广修福德方返也。汝观那厮风尘仆仆，远涉重洋，修了些福德，见后世有持无恐，便又恣情纵欲去了。才入天门槛，一头黄土满面灰，亦无暇一拭，犹如久别胜新婚，迫不及待的钻进女人堆混开去了。汝说人在世间苦修了一辈子，获得个生天福报，而到头来能不为声色重卷入红尘欲浪的，能有几个？此界诱惑太大，来生者少有不沉迷也。”
吕岩闻之亦为叹息，道：“此间尽是风月场，虽无鹿台裸奔长夜饮，亦多是郑卫糜声，看多生腻也。还是和尚的走马观花来得痛快也。”于是两人运起神足，速游起来，但见余三聚落无甚奇特处，便直飞上四王天第二层——象迹天去了。
及上象迹天，但见此天原来亦共有十个聚落小天，分布于须弥山四面，布局与鬘持天相类。一名行莲花，二名胜蜂，三名妙声，四名香乐，五名风行，六名鬘喜，七名普观，八名常欢喜，九名爱香，十名均头。
吕岩游观了一轮，但见此间天人所受欲乐比下层胜出多矣。但亦不再谛观细赏，只是泛泛略览一番便走过场去。唯彼第八常欢喜天，颇觉有新意，便多留神细看起来。但见其间天人无时不在大欢喜中，因其宿善殊胜，故所受悦乐远过于余天百倍。而更奇特之处，彼处天人皆是身无骨肉，亦无垢污，身色能随诸境而变：若上金峰时，则身同黄金，金光灿灿；若升银峰，则身如珂雪，冰肤无瑕；若升琉璃峰，则身同琉璃，光明如日；若入池水，则身同水色，湛然一体，难可分辨。只见彼天众于须弥山侧间，取众宝莲花及天鬘天衣，周身妆饰，端正庄严，无以伦比。其中一一天子，皆有无量眷属天女相缠绕，彼此载歌载舞，竞事嬉戏欢娱。又彼天处有园林，名天戏林，境界最是妙绝。
吕岩正在欣赏天戏林的美景，但见空中祥云四面袅袅飘来，云中有阎浮檀金殿，金光闪闪。有天子坐于其中，为众天女围绕，箫管丝竹之声悠扬清彻，闻之神飞。那道人不禁大惊，暗道：“飞阁流丹，唯此可见，世间骚人滥用此词，大谬也！”正在感叹，但见空中天众乘着金殿直飞入天戏林中，竞相游戏取乐。但见其林柔濡，光彩更过余天诸林，身入其中，畅快自然悠生。又闻得林中众鸟相和共鸣，美妙音声和合，尽是天籁之声，妙不可言。而更奇绝之处，彼林中有一种鸟，能作人言，及见众天子进林中来，即栖于枝头，摇头晃脑，俨然长者，对天众唱诗颂道：
若人能作诸善业，彼人果报无等伦。既受天乐不放逸，从乐至乐得涅槃。欲乐无常终归败，寿终必退重沉沦。合者终离高者堕，有命咸死化灰尘。日出日落轮回道，幻生幻死似秋云。既知此法当求免，如何更乐生死因。放逸毒棘生死火，谨慎良为甘露门。愚者不觉常蠢蠢，智者舍欲似避坟。一切如佛之所说，莫将情丝吊千钧。
但见天子闻得鸟语，或当即有醒，罢去天女伎乐，独坐冥想沉思，自念宿命果报。于是暂离放逸，护持心意，稍稍知足而再不贪恋五欲之乐。但不久又挡不住诱惑，心中蠢然萌动，复招天女眷属，共乐于温柔乡林中了。
吕岩见之心中大讶，问道：“此何鸟也，竟如此善巧，能警沉迷天众？”布袋道：“此鸟名叫天音，乃是彼天子善业感生。此间天人，其前世多是慈悲护生者，心存净信。因见人干犯王法，系在牢狱，当受大辟。其心不忍，义耗己财为彼赎命，令罪人得脱死刑。己虽救人性命，却不图报，唯仗义疏财，益利众生。其人以此大善功德，命终即生此界，受诸欲乐。因其昔宿有慈悲好生之德，故更感生此鸟，时为警策也。此中天众若宿无恶业，虽受诸天欲乐，死后尚不至于堕落恶道，可复生为长乐之人也。”吕岩叹道：“俗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非虚文浮说也。”
两人边说边游，匆匆绕山溜了一圈，便又更上四王天第三层——常恣意天来。但见彼天亦分十小天，一名欢喜岸，二名优钵色，三名分陀利，四名众彩，五名杂地，六名山顶，七名美地，八名欲境，九名清凉池，十名常游戏。
吕岩道：“众生以何因缘，可感生此界？”布袋道：“凡人世间，多有神树，为夜叉罗刹等所居。若人能心存净信，不生邪见，见人斫彼神树，而行规劝制止，使彼鬼神免遭恼害，则可生此欢喜岸天；若人生前顺正法修行，持戒净信，造青莲花池以供养佛法僧三宝，则可生此优钵罗色天，身同琉璃青莲花色；若造白莲池，便感生分陀利天，身同白玉莲花；若为僧人营造袈裟，则生彩地天，其身常放异彩；若能心存诚信慈悲之念，以诸饮食供养修行人，则感生杂地天；若能营造房舍，庇护天下寒士，则感生山顶天；若人能修行善业，受持禁戒，利益众生，心中慈悲柔软，质直而不曲谄，不恼他人而多行布施，则感生美地天；若能布施饮食汤药，令人得离病苦；是人感生欲境天，终生无所怖畏，复得同地诸天供养；若人见他人临终热恼病渴，能心怀慈悲，施其石蜜浆及或凉水等，则感生清凉天；若人见他人修禅，替营禅房助修禅观，则感生常游戏天也。”
布袋说罢，与吕岩亦不细观，匆匆看过，便直上四王天第四层——三箜篌天去了。
且说二人朝三箜篌天一路飞上来，远远便闻得天乐满空，绕云不绝，吕岩叹道：“真音乐国也。”及上至来，但见彼处亦共有十小天，一名干陀罗，二名应声，三名喜乐，四名探水，五名白身，六名共娱乐，七名喜乐行，八名共行，九名化生，十名集行。
且说两人来至干陀罗天，但见彼处真是个人欲横流之地。天人穷纵其欲，更不知歇。个个尽以天栴檀香、牛头栴檀香，遍涂其身，身披各式天衣，花鬘点饰，种种浓妆淡抹，五花八门，层出不穷，应有尽有。其处天女又擅于歌舞挑逗淫乐之法，直将众天子摆弄得魂不附体，兔眼迷离。又见其天戏园林中，遍是花池，其花幽香，远薰千里之外。其间好淫天女丽人，闻及其香，则如猫儿嗅着鱼腥，彼此皆大欢喜，纵逸之情过常百般，个个欲心无厌，桃花眼，柳叶眉，淫视天子，千般勾逗。彼天子沉迷声色，心猿意马，恣意放逸纵欲共娱，更不知止。又见彼处天河网布：一名宝流河，二名波流河，三名金流河，四名酒流河，五名美流河，六名流沫笑河。但见如是众河中，鹅鸭鸳鸯交颈相戏而鸣，妙音叠叠，与涟漪共泛。其河两岸，遍是园林，其林郁映，杂色众鸟以七宝严身，和雅鸟音尽是郑声，闻之教人思欲。林间天女若闻及鸟声，无不皆歇歌舞，聆听鸟鸣。但闻彼鸟七音俱足，糜淫蜚蜚，温柔酸软，肉麻无比。众天女闻之顿时欲火炽然，唯耽欲乐，与众天子于毗琉璃地，竞为长夜之饮。
吕岩大息道：“纣王杨广之徒，前生恐怕皆此间天子也。”布袋亦叹道：“先生之言不虚也。众生为爱欲境所惑，见色起淫，欲火炽燃常烧，无须臾歇熄时。若即若离，若分若合，忆念不舍。彼欲火也，无远亦无近，由忆念而生，因境界而长，意想为薪柴，邪念为使役，爱油投欲火，焚烧愚痴人。彼烘烘欲火，无色亦无光，暗灰化众生，俄顷即烟灭。若以火烧身，须臾便熄灭，欲火烧众生，万劫常洞然。愚人不生厌，为欲火遮眼，观境起爱风，吹转六道中，轮回长不息。良可叹也。”
布袋言罢，更不顾看，与吕岩拂袖扬长而去。两人一路再游，吕岩猛然又见前面白茫茫一片，俨然个银妆世界，不禁大惊道：“和尚，此界气候祥和暖爽，为何无端端的竟刮起大风雪来了？”布袋笑道：“先生眼浅，此非白雪，乃是白身天也。”
吕岩一听，心中大奇，不禁仔细端视起来。但见其天景物皆如冰雕雪染，至如宫殿及诸器具等，宛如银铸，白光恍然。其间天人洁白如玉，浑身素妆，浑如朵朵白莲，如珂似雪。那道人心中疑惑，不禁问道：“此间天人前世以何业缘，感此果报？”布袋道：“其众前世多是因见佛塔或僧舍遭风雨损坏，而发心涂饰修补。或劝人修，或见人修葺而心生随喜，故死后便感生此界。”
吕岩听罢更看，但见彼处天子犹好游山探幽，个个由众天女簇拥着，且歌且舞，漫天越界远游不倦，遇山逢林必欣然躬造。于是笑谓布袋道：“此间天子性好游手好闲，无心向学，充其量只得一斗才也。”布袋笑道：“先生谓谢灵运耶？且随去观看个究竟。”
且说两人随天众漫游了一回，迎面是一片珊瑚树林，妙香芬芳，幽悠扑鼻。众天人见之大喜，纷纷直入林中去。吕岩又笑道：“天女撞入石崇府，绿珠从此失宠矣。”布袋大笑道：“石崇那几棵珊瑚苗，算得甚么垃圾，却学人比富有。若用来唬下王恺那未曾出过谷仓的鼠辈尚可，却如何登得大雅之堂。”吕岩闻之大笑。正说着，只见众天人个个垂头丧气，慌张匆出。吕岩又笑道：“林中莫非有强人么？为何这般紧张？”仔细看时，但见那些尚在林中的白身天人尽为珊瑚所染，皆失本色，全身赤红如血，仿佛横遭血光之灾，难怪其惧也。吕岩于是又大笑道：“齐桓难堪管仲箭，小白变大红。”
且说白身天人出了珊瑚林，又逢毗琉璃林，其林青绿如阎浮提洲树。只见众天人入了琉璃林，顿时个个面色黛青，全身鬼绿。但彼此却不似先前恐惧，还悠然自得的歌舞起来，良久方出。吕岩见之又笑道：“噫！我以为那绿珠真的跳楼殉情去了，原来却背着石崇兄在此偷欢，直教那厮为她身送东市，却还蒙在鼓里，可笑可笑。”正说着，迎面又逢一片银林。但见彼天人一入银林，顿时个个犹如乳中月影，如梦如幻，浑然一体。众天人这时如归故里，狂欢无状，个个如银球滚雪，尽情嬉戏，更不思归矣。
两人欣赏了一回，便撇了天众信天而游，将三箜篌天草草兜了一圈。便直上四天王殿而来。
及至四天王住地，环山看时，但见须弥四埵向四方傍挺角出，正分别是四大天王宫殿的座落处。但见彼四天王宫殿雄伟壮丽，实非余眷属诸天可比。其中东方黄金埵，有城名上贤，为持国天王行宫，因其能护持国土故；南方琉璃埵，有城名善见，为增长天王行宫，因其能令他善根增长故；西方白银埵，有城名周罗，为广目天王行宫，因其能以净天眼常观察拥护阎浮提洲故；北方为水晶埵，有三城：一号可畏，二名天敬，三名众归。为多闻天王行宫，因其福德名闻四方故。但见四方王城均有宝阶道环山互通。一一王城皆有宝墙、栏楯、罗网、行树等，各各七重。又见金墙配银门，银墙配金门，水精墙配琉璃门，琉璃墙配水精门，赤珠墙配玛瑙门，玛瑙墙配赤珠门，车磲墙配众宝门——如是众宝两两互为墙门，唯车磲为众宝共缀。至如栏楯横桄，罗网悬玲，宝树花叶，其匹配皆一如墙门无异。但见其七重宝城墙四方，各开四门，门有栏楯。墙上皆有楼阁台观，周围为园观浴池所绕，宝树行列有序，众宝花叶郁然葱盛，花果繁茂，香风四起，悦渗人心。林中凫雁鸳鸯，白鹤孔雀，异类奇鸟，不下千种，各各相和而鸣，清音不绝。
吕岩欣赏了一回王城景色，复问布袋道：“向来汝我但一味观光，却不知此间生活起居如何？”布袋道：“此间天人饮食男女诸欲样样俱全，男婚女嫁、洞房花烛之事与人间一无差别。唯其生育与人间则不同。”吕岩惊道：“如何个不同法，难道此间天人连生小孩都不经产门么？”布袋笑道：“汝这厮平素好浪言奇语，此回却是猜中了，正是如此也。不单此天，凡诸天人，都是化生，非胎生也。六欲诸天中，天人出生皆是从膝盖处化现而出，唯大小略有不同而已。”
吕岩大惊道：“竟有这等事么，和尚快说来听听。”布袋道：“此间天人初生时，在其母膝上自然化现趺坐而出，如人间一、二岁儿。此时彼母即言：‘此是我子。’因其业报所感，不劳人教，自然智生，自识宿命。即自念道：‘我昔于人间身行善，口言善，意念善，依此善行，今得生天。若我于此天命终时，当更求生彼处，净身、口、意，复精勤修诸善行。’初生天子出世未久，便自觉饥。此时便有宝器自现其前，其中满盛天界百味美食，若福多者则饭色纯白，若福中者饭色为青，若福薄者饭色红赤。小天子探手取饭著口中，天食犹如酥投火中，自然消化。等到食罢，方觉口渴，此时又有宝器盛着甘露应念现前，其色一如饭食，依福报不同分白青赤三色。小天子饮食已竟，身体迅速长大，与余天众无别。继而便入天池沐浴，以自娱乐。及浴罢出池，诣香树下，香树即为曲躬，天子信手取众香涂身。然后复诣衣树……。如是种种，与北俱卢洲无异，凡所需者，天树皆出。如是妆饰完毕，便诣众园林游戏。但见无数天女鼓乐弦歌，语笑相向，种种媚态，竞事勾搭。彼新生天子游观其间，遂生染著，视东天女而忘西天女，视西天女而忘东天女。为声色五欲所迷，忘失宿命之智，更不忆初生时之念，从此长沦于爱河求乐而不复返矣。”
吕岩闻之叹息道：“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何况纨绔天子。温柔梦乡，正好缠绵作茧也。”二人在四天王宫上空盘旋了一会，吕岩突然道：“和尚，宫中空荡荡，为何竟连一位天王都看不见？”布袋凝神一思，便道：“此刻一定是应着人间六斋日，故天王亲自巡游人间，录人善恶去了。”吕岩讶然道：“竟有这等事么，快说来听听。”布袋道：“佛在世时，四天王曾于佛前发誓，谓于佛灭后常守护佛法，护持四天下，令诸恶鬼凶神不得侵害众生，故四天王又称护世天王。每逢人间每月初八、十四、十五、二十三、二十九、三十日，此时鬼神便纷纷出来伺机害人。故僧众每月于此六日须集会布萨说戒，在家众则受持一日一夜八关斋戒，如此鬼神便不敢侵害。因此每逢这些日子，四天王或派使臣，或派太子，或亲自出马，轮流下界巡视，护持众生。同时亦录人善恶，看察万民是否孝顺父母、敬信出家、尊师敬长、斋戒布施、救济穷乏等。如是一一收录，汇诸忉利天主帝释，即民间所说的玉皇大帝处，以斟降祸福，奖善惩恶也。”
吕岩闻言笑道：“我看四王天众多是些沉溺酒色、竞于行乐的游手好闲之徒，唯天王君臣尚有些政务，不愧于王者风范也。”布袋笑道：“先生休得在此评头论足，无事生非了。时我不待，前途尚远，且急起行。”于是二人运起神通，穿空直上须弥山顶，寻忉利天来了。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