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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林莽散文诗选

  • 来源:本站原创
  • 时间:2021/11/17 14:0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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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林莽:影子在水中倾斜,抖颤,无所允诺

原创耿林莽我们-05-29

耿林莽(——),作家,编审。原籍江苏省如皋市,现定居青岛。年起开始写作,曾作文学编辑多年。年起以散文诗写作和研究为主。已出版散文诗集《草鞋抒情》等九部,散文集《人间有青鸟》等二部,文学评论集《散文诗评品录》,主编过《中国当代优秀散文诗精选》等选本。年纪念中国散文诗90周年活动中,被授予“中国散文诗终生艺术成就奖”。

崖:幻觉之岸鸟在树间的窠巢,露在地上的浅草。树与草之间,便是那起伏跌宕的崖。遥远,远自青铜时代燃起的,火成岩的光辉,近呢,仿佛骑士跨在马上,或是:拳击手坦示赤裸的胸肌。高耸入云,直薄遥空的崖,似一支傲岸凌厉的剑。岁月蹉跎,孤独感伴你千年。有一少年自远方来。伫立崖前,目不转睛地看着,看着……幻觉的迷雾渐渐升起迷漫。她向往着一种肉体的柔韧,日出的暖。少女的脚步一点点前移,她以面孔相贴:不是石壁的冷,而是火焰灼烫,热浪的摇滚。饥渴千年的,小小男子汉,那崖,因喜悦而晕眩。守夜从高处,夜的柔软的肩上,俯视:一千只窗格中的一格,亮着淡淡的灯火。发了黄的老照片背不出记忆,落满尘埃的草帽在提示。油纸伞纪录下满天风雨,乌云们交头接耳,酝酿着持续。一串红珠子失去抚摸,悄悄地散落了几颗。斯蒂文斯的诗集摊在桌上,字迹模糊。十三种黑鸟一只也不曾留下,读诗的人也已经高飞远走。这一切都是不可见的:猜想、梦幻、臆断……万家灯火陆陆续续闭上了眼睛,你却,偏不。一夜无人,却开着灯。那么淡淡的一点迷蒙,在等着谁的归来呢?白髯飘飘——题许淇兄绘赠托尔斯泰肖像白髯飘飘,白髯飘飘。托尔斯泰的大胡鬚,在我书屋的白壁之上蓬蓬松松,如火如荼,若飞瀑之垂悬。是云么?不,是白雪。岁月在其间,人世的悲酸与烦扰在其间,郁结、凝聚,经久不散。出走如逃亡,颤巍巍的老人,82岁的暮晚,逃出。逃出贵族之家壁炉的常温,逃出杯中酒酿制的,醉意和微薰。夜太黑,白茫茫俄罗斯的大地,你踉跄的脚步,还能在荒漠田埂上挪移几寸?寒冷与悲凉,孑然孤旅,无人相伴。叩开啼饥号寒的柴门小屋,你那颤颤的手指,还能够送去几许温暖?阿斯塔波尔,昏昏欲睡的小站灯火。伴送着疲惫一生衰竭而亡的老人,与他智慧的眼眸一同熄去。“大地上还有……”弥留时刻,你还在喃喃地低语:“还有千百万生灵在那里受苦……”白髯飘飘,白髯飘飘。全俄罗斯的风雪,都藏在这银白的胡鬚中了。我抬起头来,又看见了老人那深陷的眼窝。贮满了悲悯与乡愁。守住篝火在远方,守住野性的荒原。而风总是在吹着,吹。自晨至夕,扑向那火。然而,只要你坐在那里,守住呼伦贝尔大草原,这一堆火。便不会熄。寒冷运送细小颗粒,四出传播,夜的背因之而瑟瑟地抖。三千里外,倚在其上的我看见了栓马桩上,黑马的尾巴在动;看见了篝火映照,你目光的闪烁。手是够不着的,那火。我却感到一点儿也不冷了。奇迹,是怎样发生的呢?不敢读:你的眼睛雪在下着下着的时候,骤然停住,转移了向度,而将寒冷留给你,留给了你的眼睛。鸟已飞远,拍翅的声音还在凄凉地回旋。无雪照亮,不见飞鸟的眼睛,显得分外地寂寥。(水星无人,只有一条鱼。孤单单的一条鱼,比雪还寒,比水还冷。灵魂的闪光,只一瞬,就消失了。)南方小城没有夕照的黄昏,我看见你,手插入裤袋,低着头走路的姿式;南方小城泛白的初夜,我看见你,倚在墙角的街灯柱上,昏黄的灯影凝缩为你眼里的一点点蓝,藏在其中了。不敢问,娇小的百合花般的洁白,哪里去了?不敢问,月夜小河水闪闪烁烁的跃动,哪里去了?不敢读,不敢读你的眼睛。年轻的视网膜上,已涂满尘世的烦扰。雨一般迷茫,雾一般朦胧……(命运的“黑盒子”,请不要打开)列车穿过一列车穿过——(这里是荒原)有人站在行进列车打开的窗口,眺远。加速列车的飞驰,转瞬即逝。你能够看得见什么?风之翼擦过:擦过硬梆梆山脊,裹挟着落叶沙沙,野芦苇的索索私语,哗然而去。擦过黑黝黝的原始森林,阔叶乔木,敲打着石头,草;荒原之野多毛的胸脯。疏离了原始洪荒的现代人,有一种难以摆脱的乡愁,荒原之野,这一盅酒却太浓了些…二列车穿过——(这里是荒原)蓝与黑,暗色的铁甲之躯。车窗里灯火闪烁,燃亮了现代恐龙游动的幻觉。(你把什么留给荒原?)车窗里扔出来冰糕纸、易拉罐、可口可乐碎裂的瓶子。现代化的垃圾,应有尽有。蓝色烟缕从巨兽的口中喷出,蓝色烟缕在低空萦绕,从一处幽谷到一处幽谷,蒙昧地漫游。黑色烟尘落满。落在清露镶嵌的草叶的尖上,一粒粒,污染了纯洁的泪珠。三列车穿过——(这里是荒原)枪声:有人跳车!(是仇虎吗,一个逃犯?)枪声:荒原上的月光,因恐惧而四处逃窜。没有人。旷野间一片静寂。一只孤兽,伏在林薮幽深的叶丛,舔吮着自己的伤口。默默无声地,舔着黏液和血。列车滑下地平线,列车已经去远。小巷春雨春的微雨,打湿了表石板的小路,很滑。嫩草的绿芽,从石缝间窜出,朴楞楞挺直了腰肢,在雨中淋浴。仿佛如约而至的卖花女,浅红色衣衫平添了“小楼一夜听春雨”的诗句,将她唤来的吧。小巷寂寞。歪歪扭扭,灰溜溜的瓦房,檐角在滴水。黑漆的门板紧闭阗,没有人走出。卖花的女孩从乡下来,娇小、含羞、栀子花在她的竹蓝边是,淡雅的洁白。深绿色叶子闪着蜡质的光辉,保持沉默。从巷头到巷尾,来来回回,黑漆的门关得很紧,没有人走出。栀子花在她的竹篮边上走出去了,她身后有一双蛱蝶,在紧紧地追逐。瓶里的鲜花瓶里的鲜花,为什么枯了?昨天还在林中,鹅黄色花朵,如烛光摇闪。没有面纱的少女,鹤之颈转动,嘴角垂挂亮晶晶的银珠。弱者是美丽的,她们舞着,没有音乐。原野是风的摇篮。我把折来的鲜花养在水中,窗明几净,瓶是一座典雅的坟。没有音乐,没有舞。少女因疲惫而垂下了头。弱小美丽的俘虏,因蒙受屈辱而变得丑陋。瓶里的鲜花,似一根折断的物指,无声地抽搐。红蓼花红蓼花,阳光的女儿,高高瘦瘦的身姿,苗条、稀梳。阳光燃烧了你,这一弯淡淡的微笑,照亮了谁?亲近水,因水而淡雅,澄明。你在风里摇摆,显示出贫穷的傲岸。你的低垂是一种娇羞,引来群鱼瘦弱的停卧。饥饿排成队列,聚聚散散,你能给她们什么?影子,影子在水中倾斜,抖颤,无所允诺。红蓼花,水的孤女,神话中隐匿。树姿树是高空的舞者,独立高原,伸展宏阔的叶的手掌,扫荡流云。远方,极目无边的空旷之外,是什么处所?挺拔身躯,稀疏枝干,浓绿的叶丛抖动。公孙娘子的剑,张旭的狂草书。风的美少年。舞者,屏幕上疾驰而去,是痛苦还是狂欢?列车穿过穿过月光,穿过黑夜。蓝与黑,暗色的金属之盔,钢铁的恐龙急驰而过:现代化的巨兽。当它驶近荒原,有人跳车,枪声骤起。月光击成了碎片。废墟房子,房子与废墟之间,许许多多日光的栅栏。马匹跃过:一百年或一千年。墙角挂着蛛网,一缕烟尘飘动。故事平淡无味,一如那蛛网的虚空。人从房子与废墟之间走过,没有留下脚印。枫山崖绝壁上,一株枫树垂悬。月光照亮了古铜色的枝柯。一千片叶子在舞蹈,狂欢。风的手旋转。神 马一匹匹马纵蹄飞奔,奔向西下的夕阳。落日的金光,腾起流苏,那是抖动着的蓬散的长鬓,呼啸于风中。一瞬的辉煌。失却了蹄声的大地,黯然失色了。一只老鼠窜出洞来,填补了空白。唇唇是身体中最柔软的部分。眼是窗子,她是门。谁能拔得开呢?世界充满陷阱,凶险的水,海滩和沉船。唇是大海波涛中一叶漂浮的舟。雪花降落,还是感情降落,唤起一阵阵露水的湿意。幸福不过是一瞬的事情。回眸

耿林莽:《背负》及其他

耿林莽散文诗杂志社2

《背负》及其他

▼背负

当黄昏进入

茫茫的草原,每一片叶子感知瑟瑟的寒。阴影随风,完成了快速的占领,

世界正一点点暗了下去。

背负:蓬松松的草篓,背负在你瘦瘦的肩,

草原上的弱女子,风吹你额前的短发,一如草羽。

夕阳依依,为你披一袭浅红的薄衫。

(似还有点冉冉未熄的余温)

穿越:野树林子为你铺下幽深的长廊,叶子们悉悉索索,谁也不敢大声说话。

当你进入,浅红色薄衫已褪成贫血的苍白,随即被幽深的树影染黑。

然后是小巷的残墙断壁,然后是石板缝的荒草萋萋,当你推开低矮的木栅栏门,黄昏已布满了你的小院。

卸下草篓,像是卸下了沉重的草原,

这时候,黄昏已被浓浓的夜色吞噬,沉入深渊。

背负,你只能背负,你无可逃脱。

点起灯来么?

哦,不!

拨通手机,声音穿越黑暗,流向地球彼端。

密西西比河岸,此刻正是晨曦,浅绿色草坪上,一个蓝眼小男孩,迎着拂晓的风,在放牧他的白鹅。

.4.23.改

▼芒果纪事

一只芒果,挂在巴基斯坦热带树林高高的枝上,黄澄澄地,闪闪金波。

来到中国,就被染成了红色,

太阳!太阳的光环璀璨了她,骤然间升华为一种“圣物”。

芒果,芒果!

芒果牵引着亿万颗头颅,虔诚地仰望,狂热地欢呼。

万人空巷,鼓声如雷。

神圣的果子让所有城市为之倾倒,连石头也激动得周身沸腾。

一个孩子天真地问道,

“芒果,芒果在哪里?

我怎么没有看见?”

看不见的芒果,却风靡了一个时代,展现了一种辉煌。

四十多年过去,故事早已陈旧,芒果依然黄澄澄地,回归了她的本色。

躺在水果摊上无人问津的果子,感不感到寂寞?

▼风的摇蓝曲

叶子、叶子

叶子静静地,嫩枝上的芽苞,舒展如眉,展现出生之愉悦,青春的大欢喜。

叶子、叶子,每一片都是温柔的,少男和少女。

芭蕉树的叶子,棕榈树的叶子,粗犷而厚重的叶子,也是,也是。

叠翠,绿得欲滴。滴下来的,却是莹莹的露。

(谁的一粒粒泪珠?)

那一丝丝凉意,如昨夜的月色般幽幽。

最先触到初阳之光的那一片叶子是有福的了。她是

婴儿吮吸乳房的唇,少女柔弱的手指头,

还是,小鱼在水面上游?

叶子、叶子,

当微风轻轻地拂过,如同蜻蜓的翅;

当微风轻轻地拂过,像沐浴着水的温煦;

叶子、叶子,飘着飘着的叶子,在说:

“让风吹我

让风吹我……”

风的摇篮曲,却不再柔和,黑的风,愈刮愈烈,鞭打和折断,钢铁的力度。

冬青树的叶子,

银杏树的叶子,

苦楝树的叶子,

一颗颗被削掉的头颅,聚到一起来了。在地上打着旋儿,卷起漩涡。

风的摇篮曲,将叶子们

摇进了坟墓。

▼水之梦

雨,一尘不染的雨,你的光滑的肉体,寓坚硬于柔软、浑圆。语言在空中被风吹散,只留下这小小的泡沫,坠落于水,宛若一梦。

水之梦,跃动的波纹历历可数,却又

难以追踪。

不是鱼的喁喁私语,也不是它们交欢时的气息吞吐,是比呼吸还轻微的自言自语,是记忆的漫游,

一粒如梦的雨,记下了历史上的漫天阴霾。

一日狂风,天黑时加剧,

岸边古塔,钟声被风吹断,黑影跌落于水,青铜哑默。

这时候,有人在吹箫,箫声幽幽,时断时续。

看不见吹箫人的脸,也看不见他的满头狂发。

水面上,惟此淡淡的箫,幽灵般悠然漂泊。

淡淡的箫,牵引着水之梦,一点点逐波而去,飘远,飘远。

一尾鱼和另一尾鱼,紧紧地追随

在后。

.6.21.

▼杜依诺

——我读里尔克

杜依诺在哪里,杜依诺?

亚得里亚海滨,阳光透明,在海面映射一脉浅浅的蓝,一朵朵浪花甜梦初醒。

布拉风骤趋强劲,大波折叠着大波,涌动。一匹匹浪的白马,奋然做野性的狂奔。

谁在马背上,发出了一声召唤?

召唤人间,隐逸的诗神。

里尔克缓缓步出了居室,

悬岸上,一座古堡面水而立,猛兽样的岩石,切入宇宙的空阔,展示

峭壁的威严与恐怖。

他听见了狂风中的呼唤:

“究竟有谁,在天使的行列中倾听……”

神秘的声音,为他揭开了《哀歌》的序幕。

美是艰难的,美是神秘的,他将人类灵魂苏醒后的呼吸,谱写成一曲曲《哀歌》。

杜依诺,杜依诺,《哀歌》们诞生的摇篮,诗之神蛰居的圣殿。

亚得里亚海,很远,进入了天国的里尔克,更远。唯此绵绵不尽的《哀歌》,似一簇冰凉的花束,依然伴我,一缕缕诗情萦绕,与孤独同步。

.5.6.

注:《杜依诺哀歌》是里尔克代表作之一。布拉风是亚得里亚海北岸的一种干燥寒冷的下降风。

▼“是我”!

“是我”。你说,

声音轻微柔和。却是一种“力”,力度饱满。

一粒铜豌豆,弹跳,弹跳响而脆,

煮不烂,嚼不碎:

“我是我自己”,你说。

高山险壁,万丈危崖之巅,惟你一人,岿然而立。

“力哟,力哟,力哟!”你在念着沫若诗篇:

立在地球边上呼号!

雄姿英发,你以两手叉腰,目光炯炯地,闪烁。

朝阳初升,强烈的光照,投射于你,一座

青铜之塑。

闪现着青铜的光辉,却比他更为圆润,温暖。

胸肌丰满,两座匍伏的小山丘,之间,汗水盈盈地,一条沟壑。

朝阳之光,勾勒出一个男子汉理直气壮,赫然呈现的

全裸。

一阵风掠过,那木然的沉睡骤然醒苏。

十七岁男子汉的孤峰,乃有了一次雄伟的高悬。

这孤峰,启示录般,让你猛悟到自己,古往今来,悠悠万世,谁与我雷同,谁与我相似?

莽莽人世间,我是唯一,无法克隆,不可复制。

于是你无比自豪、无限自信地,说出了这两个字“是我!”

“是我!”两个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我是我自己”,你说。

不是

大树上的喇叭筒,

机器中的螺丝钉,

麦田里的稻草人,

更不是俯首帖耳、唯唯诺诺的

一只小爬虫。

.5.15.

▼你的南方

——我读陈东东

雄鸡一唱,唱醒了你的南方,离天三尺三的山谷,有一处茶座为你而设,你在那里吮吸,吸取阳光中弹得出水来的润湿,这时候,传来了寺院里早课的晨钟。

你写道:

“晨钟孤单”。四个字,捕捉到佛门的清幽,和人类的

空茫与寂寞。

杏花、春雨、江南,杏花雨是淡雅素净的农家女子,不撑一把伞,就这样从早春的田野姗姗而来。梅子黄时雨,就苍老了许多,裹摄着一点淡淡的忧郁,而你这里的雨,又呈现出别一样的风姿:

“我打开屋门,看见几滴雨

从卵石间跳开。”

何等地轻松、悠闲。细雨疏疏,似灰雀儿跳跃的脚步,似落花点点,悄然而来,飘然而去,与世无争的随意和自由。

井是记忆,井是家园,井是缥缈的乡愁中浓浓的一滴。

井在南方,城市和乡村小小石栏围住的那一潭深水,一面阴郁的镜子,一座时间的深渊,谁走到那里,都不忍挪开脚步。

“飞鸟的影子残留于井底,

时间之书一页页散落。”

飞鸟的影子其实就是时间的影子,掠过如落花,然后便是默默无声地沉没。

你留给我们的,是挥之不去的惆怅,与一缕

惆怅与忧思。

.9.4.

注:文中所引诗句,摘自陈东东的诗篇《旧地》与《入梅》。

▼创作手记

关于《背负》及其他

“好诗是写出来的,不是改出来的。”其所指是强调写前的生活体验、积累,和构思的充分等,而不是写后的修修补补,这当然有道理,但也不尽然。作品的改写,也可能产生焕然一新的效果。《背负》便是一个例子。

她的前身是《当黄昏进入》,写于上世纪80年代,收在《五月丁香》集子里。其情节十分简单,以草原为背景,写黄昏时分一个女子背着草篓回家途中的心情,不过是通过她描绘了一点黄昏景色而已,由她改写的《背负》在主要情节上基本未变,但是主题升华了。我将诗中的一个核心情节,即草篓的背负延伸开来,由具象到抽象,成为统御全诗的一个“核”,贯串全诗,黄昏到来,草原上的每一片叶子都要背负阴冷和暗。而背负草篓的女子,穿越树林、街巷,一直到进入自家小院,她背负着黄昏直至黑夜的降落:“背负,你只能背负,你无可逃脱。”这是诗的“最高点”,成为其主题思想的概括,人,尤其是像草原弱女子这样的普通劳动者,小小老百姓,她一生的命运,只能背负。人世的冷暖、病痛、饥饿、战乱,以至种种的磨难、压迫、祸灾,“你只能背负,你无可逃脱”。这是一种无奈,甚至是必然。“背负黑夜”,不过是一种象征而已。

经过改写与重组,原有情节凝聚到一个“点”上,作品的寓意便深远的多了。

生命的树

给生命以色彩,给色彩以生命,你选择了树。

挺拔,劲秀,高大而伟岸。在你笔下,一棵树是一支倚天的剑。

力,便是生命。力的凝聚,力的饱满,力的喷薄与溢出。

你赋予大树,以进攻的姿态。

你以大片黄的色块为“主力”占领并弥漫,充斥于树与树交织的空间。

是落叶么?

即便是落叶也不悲秋。

大军退伍,凯旋而归。我看见了色彩的喧哗与骚动,听见了唢呐铜鼓吹奏的欢呼。

生命旋舞,火焰狂欢。

深秋时节,你向大地挥洒出沸腾的暖流。

幽暗松林里,则是一派沉郁。

你用黑的色调涂写,以及那蓝。涛声泉水悄然伴奏,树的世界有了些许的柔情。

动与静,色彩的变幻和出没,揭示着生命运行的奥秘。

北国之冬

北国之冬:你握住了祖国大地风景的魂魄。

云,不过是一些影子,凌乱山体隐约可见的弧度,欠伸着遥远的梦,峰巅之黑,山谷之蓝,重重阶石铺叠的幻觉,构成了冬日的迷离,点缀其间的树,好瘦!

多彩的田野展开层次清晰的静。无论远天之云,还是近处的岸,遥远为天堂,安谧在人间。俯身啮草的白马,悠悠然,将你的牧歌,引向梦境。

神奇的夕照更使我神迷。寻不见落日,一条条树干却染上了夕照的殷红。

画家的神来之笔,营造出一角

色彩的黄昏。

张旭

飞起来了。飞:你的衣服,手,头发与胡须。

飞起来了。张旭,你的狂草书。

浓浓淡淡的墨,是飞动的线条所勾勒,构成了生命的狂欢,意志的炫舞。

五指张开,狂放地伸出,连那支笔,也在傲然地起伏。

傲然于权势,于世俗。傲然于封建礼教的铁链之缚。

饮酒而醉,张旭,你的醉姿更美。

以头濡墨,向纸上泼去。一次书写的狂欢。

黑白:淡淡的白,浓浓的黑。

黑白:淡淡的笑,浓浓的哭。

许淇以简练的工笔,浑洒着自由。

(注)许淇兄将他画作的精品结集出版,题名《许淇的画》,荣赠一册,美不胜收,仅将读后心得,以诗为记。

张旭是唐代最杰出的书法大师。

绝唱

坚冰在地,有风吹旋。临刑那天,日光阴惨惨地,发白。

而你,昂昂然七尺之躯,穿一件白色囚衣,泰然以赴。

刀斧临身,于你,不过如一只蝼蚁之爬行。

顾视日影渐西,最后的时辰逼近。

一面是固若金汤朝廷的暴力,一面是目光呆滞围观的人群。这时候,任何的语言都失去了表达的自由。

舌被禁锢,打铁的汉子手指犹自柔软。

你向监刑官索来古琴,吮吸漫天风雨,化为悲歌一曲。

目光澄静,是一泓秋水,水波自琴弦上弹出:蔓夜流萤,或是竹叶上的露?

是炉火照亮的粒粒汗珠,是铁锤击出的铿锵呼唤。

琴声高亢,激越。一声声,召唤着死者与生者的迷魂。

手挥五弦,目送孤鸿。

看云间一鸟飞去,自由之翅,傲然起伏。

“《广陵散》于今绝矣。”你说。

终了么?没有。

音乐的幽灵穿透沉默,

“绝唱”不绝。

残简

握住

朗朗晴空,有一页纸片在飘着,飘着……

是从哪一堆焚书坑中烧剩的一角幸存者呢?

这是一张字迹模糊的

残简。几行歪七扭八的字:

“窗子外面,所有的白丁香花

都被风吹散了。

连一瓣也不曾留。”

我握住她,这一页残简,几行隐语,

如梦,如雾,如烟。

飘飘渺渺,不可琢磨。

每一句话,都可能引发怀疑,埋下祸患。

我握住她,像握着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握住了逃亡者的颤栗,以至一次生命的流失。

焚不是烧。其间似有微妙的差异,这是汉语的奥秘。

焚不是烧,她温文尔雅,委婉而多情。

(焚书,读书人的事,来不得粗鲁。)

自秦皇以始,代代相传,历久而弥新。

轰轰烈烈的火光,照耀着多少城市的街路通衢,以及勇士们慷慨激昂的脸?

我记得:

马路边上,一家人围住焚书的火堆,俯首拜叩,哀哀地送别。

焚书,也算得一道庄严的风景线了。

纸是白的,

火是红的,

烬是黑的。

随风而飘飘洒洒,则是一缕依依不舍的烟。

比蜗牛,比蚯蚓,比蚂蚁,比毛毛虫还卑微的

一粒焚书的灰!

遗址

故居么?不,不是故居,

是遗址。

托钵僧,自远方来,过朱门而不入。

他是在寻找那一处遗址。

托钵僧,黑袈裟在风里飘着,飘着,口中念念有词。

(是祈祷,还是召唤?)

他找到那一处废倾的门楼了,

焚书的遗灰犹存。他将灰扫进钵中,走出废墟。

扑面而来的,是一场白茫茫的大雪,

托钵僧伫立雪中,黑袈裟在风里孤独地飘着,飘着:唯一的异色。

他的口中念念有词:“蓝的蝶,蓝的蝶”。

是祈祷,还是召唤?

古钵空空。一只蓝蝴蝶从钵中飞出,翅膀上驮着焚书的灰。

诗之魂!

她终于取得了飞翔的自由。

鸟语

  

  我听过一次鸟语。

  

  那里是一条山野间的河谷。河床低低的,塞满了石头。只剩下一点浅浅的水了,却清洌见底。流淌着的水声唤起许多歌声的记忆。又如弦,诱引着那些鸟儿们飞来飞去。

  

  河谷的上方,远山低垭成一条弓的背了。上面长着绿的短松和野樱桃林。密叶低垭,想那樱桃果子红了的时候,圆圆的透明,如鸟的歌声滚出河谷。

  

  而现在,色彩是寂寞的。雾像一件尚未睡醒的衣衫,覆盖着如梦的沉睡。

  

  这时候我听见了鸟语。只有在这时候我才听见了鸟语,却看不见她们的飞翔。

这是真正的鸟语。她们是被泉水洗净了的。她们躲在那些高高的树枝密集的叶丛中间,经过苍翠的绿色的过滤,一滴滴垂挂着,淡淡地淌下了山崖。

这便是鸟语,这才是鸟语。只有在无人倾听的时候,只有在无忧无虑的山野,有一点野花的香气,有雾,有流水从石间穿过,只有在这样的时候,她们才开口说话,自由自在,说她们想说的,人是听不懂的。

但是却有人要冒充她们的知音。每天我都看见养鸟人提着他们的笼子到公园里去“放风”。一位驼背的老者,挑着两只高大的鸟笼,笼子边上还围着深蓝色的幛帷,他将鸟笼子挂在树上,揭去帷,这时阳光照进笼,鸟儿却盲目似的并不睁开眼睛。有水,有沙子,有金黄的粟米,甚至还有一两只主人特意抓来的小虫子。驯养者给鸟的待遇是优惠的。

  

  然而她们并不歌唱,不想说一句话。

  

  那个驼背老人眯细了眼睛,在打盹。他想听鸟语吗?囚者的告白、供认、诅咒,还是喃喃自语呢?

  

  什么也没有,鸟儿保持沉默。

  

  我忽然想起了奥斯维辛集中营。在那阴森的百万亡灵蒙难的牢狱,毒气室与焚尸房前面,一个人在拉提琴。这个不幸的囚者得以幸存下来,是由于杀人的屠夫和刽子手要他为死亡涂抹那发黑的嘴唇。

  这个不幸的囚者奏出了魔鬼的音乐。

  

  我在想:关在笼子里的鸟儿能唱出什么好听的歌儿来呢?

抱在小姐怀中的波斯猫能抓到什么老鼠呢?

  

  成了游手好闲的绅士们之宠物的哈巴狗除了摇摇尾巴还会干什么呢?

  

  假如每一个人都提一只金丝鸟笼,假如每一只鸟笼里都关一只沉默的鸟,假如世上所有的鸟儿全从山林进入了市场……

  

  我还能听到一次真正的鸟语吗?

星星知我心

耿林莽

鱼没有声音

蟋蟀以翅长鸣

——何其芳:《声音》

“声音是我自己的”。

不属于太阳,月亮,也不属于哪一堵古老的墙垣。

翅膀与翅膀轻轻抖动,弹出来的声音是微弱的,却有着我自己的独特。而不是鹦鹉们的学舌。

西窗又吹暗雨。诗人姜夔这样写道,不是暗雨,是暗语吧?

音乐的幽灵,一滴滴,比雨声温暖。

一只萤闻声而至了。它提着一盏小小的灯笼,闪闪烁烁。

世界上最弱小的一点微光,照亮了草间小虫,一曲孤独的苦吟。

“声音是我自己的”。

不是千人一腔的陈词滥调,也不属于指挥棒下的鼓乐齐鸣。

(原载《诗潮》年1月号)

遗忘

屋顶被掀去了,窗框与门不翼而飞,

只留下一片废墟。

一堵危墙还留在那里,兀然而立。溅血的墙体上,挂着一件黑衫。

没有十字架。头颅与头颅中的思想,统统被删去。

风吹着黑衫,吹着空荡荡的袖口。

蝙蝠们飞走于古屋的黄昏,

唯一的知情者从此消失。

留下你,不肯撤离的一片影子,

比遗忘更真实。

风吹着黑衫,吹着空荡荡的袖口。

我听见了昔日的沙哑之音,从袖口中传出,在诉说着什么?

没有人倾听。

玩具或糖果

当石头飞成了鸟,树长满牙齿,

醒来的雪花,闪击窗棂,

镶就了一副浮肿的笑容。

恐怖升格为“主义”,鲜花、果子,弹落一地。

番石榴嘴唇溃烂,一张张脸血肉模糊。

弹头被贪玩的孩子捡起来,放进口袋细细摩挲。

现代文明,科技成果,

银光闪闪的一枚巧克力糖,好吃?

一只鸟在什么地方,呼唤。

呼唤那雾。

山是绿色的裸体。雾的飞行薄如蝉翼,

环绕着山,环绕千树万树,寻觅那一只

被弹丸击中的

鸟鸣。

一千年过去,两千年过去。

只有一缕缕无声的薄雾,在飞。

飘着飘着的,是这些

无声的羽毛。

不是鸟,

听不见鸟鸣。

萤之光,一闪

一粒小小的萤,穿越黑夜,

世界上最微弱的火,没有热量,冰冷的火,

只一闪,便不见了。

光的密码,毋需破译,只那么一闪,已证明了

夜的黑。

漠漠荒野,深深的灌木丛,

潮湿的沼泽地,古墓碑上有黑色的苔藓,

你轻轻地掠过,不曾栖息,停留。

小小的一盏绿灯笼,飞着,飞着,

在寻找什么?

是火,却并不燃烧,

是灯,能照亮什么?

绿幽幽的一点点光,

只一闪,便不见了。

夜如许深,如此辽阔。

守住,守住这一粒微弱的光的孤独。

能这么轻轻地一闪,一闪,

就已经足够。

废墟

房子,房子与废墟之间,许许多多日光的栅栏。

马匹跃过:一百年或一千年。

墙角挂着蛛网,一缕烟尘飘动。

故事平淡无味,一如那蛛网的虚空。

人从房子与废墟之间走过,没有留下脚印。

博尔赫斯:谈话片段

落日光一次绝望的闪耀之后,沉沦于深渊。

失明者磨一面镜子,像斯宾诺莎磨出的那样,“傍晚与傍晚毫无二致”。

你把黑暗磨得光滑,不是用来映照面孔的千篇一律,和尽人而知的标准答案。

不是,不是。你从贮满沙的陶罐,倾出了一滴滴水的清澈。

你为数字般枯燥的苍白人间,点亮了一簇

梦幻的星座。

“老虎的黄金”,你说。

“最后的玫瑰”,你说。

你把花瓣与黄金揉碎,放在齿间咀嚼,

嚼成苦味的汁。吐出来的

便是一折神话,传奇,和诗了。

便是一面镜子,迷宫,和梦了。

和你谈话不需要开口,打开你的书,便是跨进客厅的入口。

长椅上坐着两个人:博尔赫斯和我。

“陌生人”,你打开了《长城与书》:“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有一道巍巍的城墙,梦一般蜿蜒”。

“她是”,你沉吟着问道:

“凯撒的影子,还是一座碑?”

博尔赫斯全身披黑,惟一头银发,龙卷风似的,翻展出无尽的智慧。

“书呢?还能不能找到一粒焚书的灰?”

“那灰,已化为梦中的蝴蝶,在飞。”

我看见那失明的眼睛亮了一下。

在东方,他伸出了捕捉之手。

向西向西

“招魂那天无雨”,海子说。

却有雾。雾裹摄着大地,飘移如山体滑坡。我听见了铜鼓,和唢呐的呜呜。一种声音在唤我。

但是我步履维艰,有雾萦绕,身不由己。

穿过岁月的流沙,尘世嚣嚣。形形色色面具的叠垒似山峰逶迤,遮住了视线。

原始天地的蛮荒,人的目光里野性的温柔,在哪里?

神祇居住的山谷,青烟漂泊的果园,在哪里?

一个声音说:“向西,向西,向西。”

雾从坟茔间散开,梦幻迷离。

月光是一泓自由之水,照出了山谷间隐约的门楣。哑声推开它,一股霉气息扑面而至。

月光坐了下来,我也坐了下来。我们相对无言。

招魂鼓声已失,唤我的声音依然。

“向西,向西,向西――”

天之涯,海之角,我能往哪里去呢?

冥冥中我看见了一方湖泊,湖水荡漾出苍凉的青灰。波涛在撕裂疼痛的伤口。

一个人在那里站立。阴郁,阴郁如一座凛然的碑,他身后是遥远的沙丘,野芦苇的叶子正被秋风们剪碎。

什么也没有说,他向我伸出了柔若嫩枝的手。

为我招魂的呼唤,便是从这里发出。我认识那含情的手指,和他双目中瓷器的光泽。

青岛小景(二章)

雾:浮山九点

浮山九点,着一浮字,那些峰峦,仿佛就动起来了。

梦境似的白云,飘飘然而至,却又自去了。只留下晃悠悠的浮山:

浮着九点烟。

山是野山,没有几棵树。石缝里偷偷长出的蒲公英,纤弱、孤独。

光秃秃的山岭,惟泥土与沙石,和顽固不化,花岗岩的脑壳。

淡淡雾,飘荡着白纱巾,羞怯地经过了山的粗脖颈。

一缕,一缕,诱惑在增殖,毛茸茸的拥抱,充满柔情。

雾将山搂在怀中,衔在嘴角。久久地衔着,不肯吐出。

但山终于挣脱而出了,喘一口粗气。

不长头发的秃老汉,拒绝爱抚的秃老汉,不过是洗了个不冷不热的喷水浴。

雾已散去,润湿地浮动,欲去还留。

被山截断,剪碎了的雾的残躯,划着逃亡的小舟,潜入山谷去。

谁打捞这些沉船?

雨:湛山寺外

满山坡的阳光,怎么说撤就撤了?寺庙,殿宇,庭院,骤然间陷落。

脱不掉的黑袈裟,阴沉沉披散。

这时候,雨来了。

雨,闪过。锡箔之光如念珠,玻璃的颗粒。

被雨淋湿的鸟声,加重了珠子的分量,渐渐沉重。

簌簌抖动的青色叶子,弹拨着雨。

雨呀雨呀,被弹断了。

闪光的丝弦。

我擎一把伞,在寺门外站着。

短墙内,郁郁森森排列着树。一个小和尚,在井栏边打水。

那雨加深了黑,把下午染成黄昏。

雨从站立的瓦楞间哗然而下,如奔马,如瀑布的喧腾。

我擎一把伞,擎不住一天的雨声。

在我身边,一座七级浮屠,岸然而立。

琉璃瓦,翼角飞檐,艳艳虹彩已在岁月漫漫中走失。

风来不动,雨来不惊。塔――

像老人,像一尊佛。

安安静静地,不睡也不醒。

迷途三章

阿炳的阳光

从一条小巷到一条小巷,青烟在弥散,

蝙蝠的翅膀织就的黄昏,罩住了盲人之眼,便不再动了。

一只虫子醒来,一根树枝睡去,日与夜轮换。不动的是那些巷子,冷冰冰缠在你脚上,甩也甩不脱。

嗓子喊哑了,无一扇门为你打开。

于是你拉响了江南丝竹,

一张网颤颤而动,飘到了泉水的边上。

看不见的水之波,漂浮而来,又从容退却。

银光闪闪地掠过。礁石因抚摸而疼痛,

惨然的一笑。

月光,阿炳的月光,在静静地流,

吴刚的斧子,砍在桂树的枝上,伤痕还不曾愈合。

思乡弱女子,脚步幽幽地,走来。

影子徜徉,如雨,如梦,如一声叹息。

迷途

羊吃草。草柔羊也柔。

你听那叫声:“咩-咩”,悲凄而惶惑。

面孔是瘦削的,三髯之须飘飘,有一点儒者之风。柔顺,一只头羊领先,众羊自动相随,牧笛一吹,不论山谷、水流、羊齿草铺就的小径,还是通往城关的大路,羊们会争先恐后地奔赴。

未读过诗书,却也知“子曰”的经典。一路上肃然无哗,从不交头接耳,妄论是非。屠宰场铁门大开,羊们一只跟一只,战战兢兢,鱼贯而入。

引颈就屠时,低头。“有罪”不敢抬也,那求饶的羊,则弯下前腿,跪在执刀屠工的面前……

这时,悬有“天天活羊”广告牌的羊肉馆内,生意兴隆。两位身着古典袍服的儒者谈兴正浓。题目叫“羊的文明”。

一位说:“羊的美德一言以蔽之,顺从。”

“对,顺从。”另一位喝得浑身冒汗,一脸赤红:“这汤真好,原汁原味!”再来一碗!

古屋遗梦

紫烟缭绕,梦境在回旋。

一个人走出,又一个人走出,古屋的门总是开着。

迎亲的唢呐和送亲的唢呐,为同一个人所奏。而今,他手指痉挛,嘴唇已干。悬在檐角的红灯笼,已早不见了。

一束紫藤萝,弯弯曲曲,枯枝倒悬于空。能抓住点什么呢?高大的门楼依然巍峨。斑斑驳驳的墙孔,被青苔弥满。脱落的砖齿痕之间,虫子们进进出出。

瓦屋的斜坡,谁的手搬动?一叠叠缺角的嘴唇已无法合拢。

古屋的座钟停在午夜零点,老人的鼾声嘎然而断。

导演喊一声:“停!”一切便停了。

高大的门楼依然巍峨,屋顶的灰翼倦然而卧,像泊在岸边的船,像始祖鸟,像黑蝙蝠。

选读

耿林莽:野渡

原创耿林莽散文诗杂志社

诗,穿越死亡——怀念穆旦

树是高空的舞者,旋转,旋转。强劲的阔叶之掌,扫荡着流云。

七月流火,炎热薰炙的亚热带气候,郁闷,蒸烤,潮湿。战争的血的喷洒,疯狂的火的燃焚,来一阵雨吧,来一阵雨浇灌。原始的雨,大颗粒的雨,挟纷纷雷电的轰鸣与咆哮以俱来。

雨的暴怒,血的狂流,战争狂人挥舞着遍野的雾障杀气腾腾,魔鬼的森林如一只被打翻的黑色陶罐,在血泊里呼啦啦挣扎,旋转。

(一个人在雨林中跋涉,奔走。二十四岁的士兵,才气横溢的诗人)

战争,瘟疫,疲劳,饥饿,那是什么样的森林,什么样的河谷;什么样厚重的叶子,愤怒的树林;什么样阴郁的遮蔽,死亡的胁迫?

穿越死亡之海的诗人,面对森林之魅的诗人,你听见灾难岁月的叶子,说了些什么?

诗人写道:

“在一瞬间

我看见了遍野的白骨

旋动。”

诗,穿越死亡,留在了人间。

诗人呢?

穆旦,你今在何处?

四季随想

如果春天是一个少女,是一阵微风,是花朵初放时温情脉脉的笑容,是布谷鸟拍着翅膀发出的初声,那么,珍惜吧,珍惜你生命中最初的早晨,珍惜那莹莹朝露似的一粒天真。

如果夏天是一位袒露胸怀的壮汉,是一页古铜色的帆,是热情洋溢的拥抱,是大海波涛汹涌时的喧哗与翻腾。那么,燃烧吧,像敞开炉膛的火光那样炫耀,像开锅的酒那样炽热地沸腾。

秋天呢?秋天是静静处子的皮肤,是滴着露水的竹林,是一场狂热后凝眸思考的深沉。也许是踩着铺满落叶的一条小径,紧闭双目迎来多梦的黄昏,也许是攀上高树繁枝的果林,采摘那一点绿,一抹红,一树累累的黄金。

冬天是严肃多思的老人。他伸着颤颤的手,皮肤的皱纹有如大树的年轮。他指给你一条复披着积雪的斜坡,让你回过头去,检视你一步步留下的脚印,那行浅,那行深……

我走在铺满落叶的路上

这是一条铺满落叶的路,我在上面徒步行走。

它是一条通往终点的路吗?

呵,不。

我听见叶子在向枝条告别;

我听见叶子在和泥土亲吻;

我看见叶子像蝴蝶般翔舞回旋;

它们在寻找土地,寻找哺育它以乳汁的母亲;

它们在寻找自己的根。

我看见树干在默默微笑,枝条在舒坦地欠伸;

我看见一层落叶铺下去,又一层落叶铺下去,越铺越深;它们是换防的战士,退伍的兵;

它们以瑰丽的晚霞编织一条冬天的地毯,为大地保温……

这条铺满落叶的路不需多久,又将被浓浓的绿阴掩盖。

秋思

夏日的蝉声渐渐衰微,敛起的薄翼不再颤动。

牵牛花擎起蓝色的杯,将炎热的汗水一饮而尽。

新生的竹叶子,随意地伸开湿润的手指,悠长的一泓水,从她的指尖滑下了清凉的秋。

秋天是身心净化的季候。

一湖静静的秋水,睁开了智者的眼眸。

澄彻、透明、淡雅、宁静。

秋水在沉思:春日的温暖与明媚,夏天的热烈和袒露,冬季的冷冽和严酷。

秋天是成熟的季节。不仅有满坡金黄的稻谷,枝上累累的硕果,墙头珠玉般晶莹的葡萄,而且有对人生世界,以及生活的哲思。

秋天是思想升华的季候。

叶子一点点旋落,树影稀疏,不会再有浓重的黑影,覆盖在秋水上了。

鱼们翩翩地游来,吮吸洁白无瑕的云的投影。

恋者坐于水边,望那菰蒲深处,可有那踽踽而至的倩影?

望穿秋水,伊人终将来到你的侧畔。

秋水是爱情成熟的季候。

野渡

松柏无言,守护着一湾秋水,黑黝黝的投影。覆盖了无人的渡口。

静静的河,落入阴影。落入梦幻。

河那岸,古铜色山壁屹立着永恒的庄严,山坡下荒凉了的土地,呈现出色彩的饥饿,

人呢?

所有的茅屋,全都熄灭了灯火。

野渡无人,摆渡的船只,依然在摇动着:悠悠,悠悠。

水悠悠,船也悠悠,

夜暗如许,谁还会来坐这摆渡的船?

静静的河面,像一块磨光了的石板:蓝!

蓝是一种凝固的幽暗。

有风掠过。从什么树上吹落的残花,一瓣,两瓣,成为唯一的渡者,会向何处漂泊?

《散文诗》一月头条诗人:耿林莽

耿林莽中国诗歌网

编者按:

为展示更多优秀诗人的优秀作品,增强各大诗刊在网络上的影响力,中国诗歌网与《诗刊》、《星星》诗刊、《诗歌月刊》、《诗选刊》、《扬子江》诗刊、《诗潮》、《诗林》、《绿风》、《草堂》等主要诗歌刊物合作,共同推出“头条诗人”栏目,每月分别推荐一位“头条诗人”,以飨读者。

本期推出《散文诗》年1月头条诗人——耿林莽。

耿林莽,江苏如皋人。年肄业于江苏省如皋南淮高中。历任徐州《新徐日报》编辑,青岛市青岛日报社编辑,青岛市文化局戏曲创作组创作员,青岛市文联《海鸥》文学月刊编辑,编审。山东省作家协会第三届理事,中国散文诗学会副主席,青岛市作家协会第二届名誉主席,中国诗歌学会第一届理事,《中国诗歌年鉴》编委及特邀主编。年开始发表作品。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著有《耿林莽散文诗选》、《五月丁香》、《耿林莽散文诗精品选》、《醒来的鱼》、《耿林莽随笔》、《飞鸟的高度》等。《耿林莽散文诗选》获山东省首届泰山文艺创作二等奖。《草鞋抒情》分获山东省首届泰山文艺奖及省年精品工程奖。获中国现代文学馆等授予“中国散文诗终身艺术成就奖”。

推荐作品

《背负》及其他

耿林莽

1背负

当黄昏进入

茫茫的草原,每一片叶子感知瑟瑟的寒。阴影随风,完成了快速的占领,

世界正一点点暗了下去。

背负:蓬松松的草蒌,背负在你瘦瘦的肩,

草原上的弱女子,风吹你额前的短发,一如草羽。

夕阳依依,为你披一袭浅红的薄衫。

(似还有点冉冉未熄的余温)

穿越:野树林子为你铺下幽深的长廊,叶子们悉悉索索,谁也不敢大声说话。

当你进入,浅红色薄衫已褪成贫血的苍白,随即被幽深的树影染黑。

然后是小巷的残墙断壁,然后是石板缝的荒草萋萋,当你推开低矮的木栅栏门,黄昏已布满了你的小院。

卸下草蒌,像是卸下了沉重的草原,

这时候,黄昏已被浓浓的夜色吞噬,沉入深渊。

背负,你只能背负,你无可逃脱。

点起灯来么?哦,不!

拨通手机,声音穿越黑暗,流向地球彼端。

密西西比河岸,此刻正是晨曦,浅绿色草坪上,一个蓝眼小男孩,迎着佛晓的风,在放牧他的白鹅。

.4.23.改

2芒果纪事

一只芒果,挂在巴基斯坦热带树林高高的枝上,黄澄澄地,闪闪金波。

来到中国,就被染成了红色,

太阳!太阳的光环璀璨了她,骤然间升华为一种“圣物”。

芒果,芒果!

芒果牵引着亿万颗头颅,虔诚地仰望,狂热地欢呼。

万人空巷,鼓声如雷。

神圣的果子让所有城市为之倾倒,连石头也激动得周身沸腾。

一个孩子天真地问道,

“芒果,芒果在哪里?

我怎么没有看见?”

看不见的芒果,却风靡了一个时代,展现了一种辉煌。

四十多年过去,故事早已陈旧,芒果依然黄澄澄地,回归了她的本色。

躺在水果摊上无人问津的果子,感不感到寂寞?

3风的摇蓝曲

叶子、叶子

叶子静静地,嫩枝上的芽苞,舒展如眉,展现出生之愉悦,青春的大欢喜。

叶子、叶子,每一片都是温柔的,少男和少女。

芭蕉树的叶子,棕榈树的叶子,粗犷而厚重的叶子,也是,也是。

叠翠,绿得欲滴。滴下来的,却是莹莹的露。

(谁的一粒粒泪珠?)

那一丝丝凉意,如昨夜的月色般幽幽。

最先触到初阳之光的那一片叶子是有福的了。她是

婴儿吮吸乳房的唇,少女柔弱的手指头,

还是,小鱼在水面上游?

叶子、叶子,

当微风轻轻地拂过,如同蜻蜓的翅;

当微风轻轻地拂过,象沐浴着水的温煦;

叶子、叶子,飘着飘着的叶子,在说:

“让风吹我

让风吹我······”

风的摇篮曲,却不再柔和,黑的风,愈刮愈烈,鞭打和折断,钢铁的力度。

冬青树的叶子,

银杏树的叶子,

苦揀树的叶子,

一颗颗被削掉的头颅,聚到一起来了。在地上打着旋儿,卷起漩涡。

风的摇篮曲,将叶子们

摇进了坟墓。

4水之梦

雨,一尘不染的雨,你的光滑的肉体,寓坚硬于柔软,浑圆。语言在空中被风吹散,只留下这小小的泡沫,坠落于水,宛若一梦。

水之梦,跃动的波纹历历可数,却又

难以追踪。

不是鱼的喁喁私语,也不是他们交欢时的气息吞吐,是比呼吸还轻微的自言自语,是记忆的漫游,

一粒如梦的雨,记下了历史上的漫天阴霾。

一日狂风,天黑时加剧,

岸边古塔,钟声被风吹断,黑影跌落于水,青铜哑默。

这时候,有人在吹箫,箫声幽幽,时断时续。

看不见吹箫人的脸,也看不见他的满头狂发。

水面上,惟此淡淡的箫,幽灵般悠然漂泊。

淡淡的箫,牵引着水之梦,一点点逐波而去,飘远,飘远。

一尾鱼和另一尾鱼,紧紧地追随

在后。

.6.21.

5杜依诺

——我读里尔克

杜依诺在哪里,杜依诺?

亚得里亚海滨,阳光透明,在海面映射一脉浅浅的蓝,一朵朵浪花甜梦初醒。

布拉风骤趋强劲,大波折叠着大波,涌动。一匹匹浪的白马,奋然做野性的狂奔。

谁在马背上,发出了一声召唤?

召唤人间,隐逸的诗神。

里尔克缓缓步出了居室,

悬岸上,一座古堡面水而立,猛兽样的岩石,切入宇宙的空阔,展示

峭壁的威严与恐怖。

他听见了狂风中的呼唤:

“究竟有谁,在天使的行列中倾听……”

神秘的声音,为他揭开了《哀歌》的序幕。

美是艰难的,美是神秘的,他将人类灵魂苏醒后的呼吸,谱写成一曲曲《哀歌》。

杜依诺,杜依诺,《哀歌》们诞生的摇篮,诗之神蛰居的圣殿。

亚得里亚海,很远,进入了天国的里尔克,更远。唯此绵绵不尽的《哀歌》,似一簇冰凉的花束,依然伴我,一缕缕诗情萦绕,与孤独同步。

.5.6.

注:《杜依诺哀歌》是里尔克代表作之一。布拉风是亚得里亚海北岸的一种干燥寒冷的下降风。

6“是我”!

“是我”。你说,

声音轻微柔和。却是一种“力”,力度饱满。

一粒铜豌豆,弹跳,弹跳响而脆,

煮不烂,嚼不碎:

“我是我自己”,你说。

高山险壁,万丈危崖之巅,惟你一人,岿然而立。

“力哟,力哟,力哟!”你在唸着沫若诗篇:

立在地球边上呼号!

雄姿英发,你以两手掐腰,目光炯炯地,闪烁。

朝阳初升,强烈的光照,投射于你,一座

青铜之塑。

闪现着青铜的光辉,却比他更为圆润,温暖。

胸肌丰满,两座匍伏的小山丘,之间,汗水盈盈地,一条沟壑。

朝阳之光,勾勒出一个男子汉理直气壮,赫然呈现的

全裸。

一阵风掠过,那木然的沉睡骤然醒苏。

十七岁男子汉的孤峰,乃有了一次雄伟的高悬。

这孤峰,启示录般,让你猛悟到自己,古往今来,悠悠万世,谁与我雷同,谁与我相似?

莽莽人世间,我是唯一,无法克隆,不可复制。

于是你无比自豪,无限自信地,说出了这两个字“是我!”

“是我!”两个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我是我自己”,你说。

不是

大树上的喇叭筒,

机器中的螺丝钉,

麦田里的稻草人,

更不是俯首帖耳,唯唯诺诺的

一只小爬虫。

.5.15.

7你的南方

——我读陈东东

雄鸡一唱,唱醒了你的南方,离天三尺三的山谷,有一处茶座为你而设,你在那里吮吸,吸取阳光中弹得出水来的润湿,这时候,传来了寺院里早课的晨钟。

你写道:

“晨钟孤单”。四个字,捕捉到佛门的清幽,和人类的

空茫与寂寞。

杏花、春雨、江南,杏花雨是淡雅素净的农家女子,不撑一把伞,就这样从早春的田野姗姗而来。梅子黄时雨,就苍老了许多,裹摄着一点淡淡的忧郁,而你这里的雨,又呈现出别一样的风姿:

“我打开屋门,看见几滴雨

从卵石间跳开。”

何等地轻松,悠闲。细雨疏疏,似灰雀儿跳跃的脚步,似落花点点,悄然而来,飘然而去,与世无争的随意和自由。

井是记忆,井是家园,井是飘渺的乡愁中浓浓的一滴。

井在南方,城市和乡村小小石栏围住的那一潭深水,一面阴郁的镜子,一座时间的深渊,谁走到那里,都不忍挪开脚步。

“飞鸟的影子残留于井底,

时间之书一页页散落。”

飞鸟的影子其实就是时间的影子,掠过如落花,然后便是默默无声地沉没。

你留给我们的,是挥之不去的惆怅,与一缕

惆怅与忧思。

.9.4.

注:文中所引诗句,摘自陈东东的诗篇《旧地》与《入梅》。

创作手记

“好诗是写出来的,不是改出来的。”其所指是强调写前的生活体验,积累,和构思的充分等,而不是写后的修修补补,这当然有道理,但也不尽然。作品的改写,也可能产生焕然一新的效果。《背负》便是一个例子。

她的前身是《当黄昏进入》,写于上世纪80年代,收在《五月丁香》集子里。其情节十分简单,以草原为背景,写黄昏时分一个女子背着草篓回家途中的心情,不过是通过她描绘了一点黄昏景色而已,由她改写的《背负》在主要情节上基本未变,但是主题升华了。我将诗中的一个核心情节,即草篓的背负延伸开来,由具象到抽象,成为统御全诗的一个“核”,贯串全诗,黄昏到来,草原上的每一片叶子都要背负阴冷和暗。而背负草篓的女子,穿越树林、街巷,一直到进入自家小院,她背负着黄昏直至黑夜的降落:“背负,你只能背负,你无可逃脱。”这是诗的“最高点”,成为其主题思想的概括,人,尤其是象草原弱女子这样的普通劳动者,小小老白姓,她一生的命运,只能背负。人世的冷暖,病痛,饥饿,战乱,以至种种的磨难,压迫,祸灾,“你只能背负,你无可逃脱”。这是一种无奈,甚至是必然。“背负黑夜”,不过是一种象征而已。

经过改写与重组,原有情节凝聚到一个“点”上,作品的寓意便深远的多了。

散文诗观

散文诗是什么?是感觉、印象、情绪波动的流,是外部世界与心灵世界的汇聚点,是现实与梦幻凝聚在一起,却又轻轻飘走的一缕烟。

耿林莽[山东青岛]

瘦是饥饿。瘦是饥饿闪过时留下的影子。

清贫如水,忧患是火,水火交融乃有了你灼灼其华的瘦。

一次次打开相册,寻你眼底那一脉游走的火焰。

清癯如沱沱河上漂浮的水草;

米高山一瓣未化的雪;

唇紧闭:荒原之野一尾沉默的鱼。

一只蝶掠过花丛径直飞远。

落在野山坡草叶的尖上了。

颤颤寒风中,那一茎草,好瘦!

耿老的散文诗《瘦》,是气度渊雅的诗篇,是风骨魁奇的华章!

“瘦是饥饿。瘦是饥饿闪过时留下的影子。”

开篇突兀而起!白描的手法——高古游丝描:细,挺,劲。

被拉长的饥饿的影子,比饥饿更瘦!

一位清贫如水却忧患天下的清高孤傲者形象跃然纸上。

第二节,是回忆,是联想。是意象的缤纷呈现。

相册、游走的火焰、沱沱河、水草、一瓣未化的雪、一尾沉默的鱼:水火相融的意象聚集在一起,尖锐,响亮,高洁。

一尾“唇紧闭”的鱼,在高山雪水中,一尘不染,孤傲又寂寞。

第三节:一只掠过花丛的蝴蝶,在山坡上寻觅饥饿者的影子。蝴蝶停落的地方,就是饥饿者的影子埋入泥土的地方!寒风中的影子,从泥土深处倔强地举起一棵草——

于是,就有了收尾一句:

“颤颤寒风中,那一茎草,好瘦!”

人比草瘦,草比人瘦。一茎草是人格的写照,是一个人的物化和重生!

总览耿老的这篇诗文:物中有我,我中有物;物我交融,又物我两忘。

《瘦》:以气运笔,骨法用笔!格调清越,意境凄美……

——《散文诗》年第1期“在现场”。

[诗人简介]

耿林莽年生,作家,编审。原籍江苏如皋市,现定居青岛。年开始写作,曾做文学编辑多年。年起以散文诗写作和研究为主,兼及散文随笔和文学评论。已出版散文诗集《散文诗六重奏》等12部,散文集《人间有青岛》等2部。年被授予“中国散文诗终身艺术成就奖”,年获中国作家协会颁发的“从事文学创作60周年”荣誉证书及纪念章。年获“首届鲁迅散文诗奖”。

小巷春雨耿林莽春的微雨,打湿了青石板的小路,很滑。嫩草的绿芽,从石缝间窜出,扑棱棱挺直了腰肢,在雨中淋浴。仿佛如约而至的卖花女,浅红色衣衫平添了“小楼一夜听春雨”的诗句,将她唤来的吧。小巷寂寞。歪歪扭扭,灰溜溜的瓦房,檐角在滴水。黑漆的门板紧闭阗,没有人走出。卖花的女孩从乡下来,娇小、含羞,栀子花在她的竹篮边是淡雅的洁白。深绿色叶子闪着蜡质的光辉,保持沉默。从巷头到巷尾,来来回回,黑漆的门关得很紧,没有人走出。栀子花在她的竹篮边上走出去了,她身后有一双蛱蝶,在紧紧地追逐。

《月夜听箫》

耿林莽图

网络

那横卧于水湄的多孔的桥,

流出了那么多缠绵的月光……

思绪深处,被溅起一片水声。

箫声上漂浮着虫鸣和飘落的秋,

漾动着远山与明灭的渔火。

今夜故乡溪畔无人的小舟,

荡着月色在神秘的节拍里遐想……

 二

遍地是李白的清霜。

轻轻折断椰叶,

碎成一段轻脆的乡音;

  随便哪一段旋律,都在老家的屋顶,

袅袅成香甜的炊烟;

催人泪下的滑音一闪而过,

不想擦伤了蓑衣飘飞的雨季,

叩醒了暮归的牧笛。

  ……哦,母亲,今夜在你哪朵音符上入眠?

 三

此刻,箫声中的泪水,

是一场月光中的秋雨。

哦,一支洞萧贯谁的岁月?

吹箫人途经秋天,留下的声音,

经历多少风声雨声才能熄灭?

作者简介:耿林莽(—)笔名余思。江苏如皋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第三届理事。曾历任徐州《新徐日报》、青岛《青岛日报》编辑,青岛市文化局戏曲创作组创作员,青岛市文联《海鸥》文学月刊编辑,编审,中国散文诗学会副主席,中国诗歌学会第一届理事,青岛市作协名誉主席。年开始发表作品。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著有《耿林莽散文诗选》、《五月丁香》、《耿林莽散文诗精品选》、《醒来的鱼》、《飞鸟的高度》、《草鞋抒情》、《三个穿黑大衣的人》等散文诗集,《人间有青鸟》、《耿林莽随笔》等散文集及《散文诗评品录》等。获中国现代文学馆等授予“中国散文诗终身艺术成就奖”。

独舞《梅》

耿林莽图

网络

谁,最早点亮一朵火焰,迫使寒冬后遁?

从圆润的手臂爬上去,

一点一点骨朵嬉戏在春天的肩头……

一朵花,焙热大地的胸口。

梅。撑开雪地,哔哔叭叭地燃烧。

来自心灵的真情,温暖寒夜的伤痛。

许许多多早行人,

看见古典的美人手持火炬,

在前方走向最初的曙光。

风情万种的纤指,轻拈一朵一朵微笑,

成为一枝清清淡淡的人生。

你,用柔情描绘一种再生的欲望。

在你的前方,是次第返青的鸟鸣……

耿林莽散文诗

背负

  当黄昏进入

  茫茫的草原,每一片叶子感知瑟瑟的寒。阴影随风,完成了快速的占领,

  世界正一点点暗了下去。

  背负:蓬松松的草篓,背负在你瘦瘦的肩,

  草原上的弱女子,风吹你额前的短发,一如草羽。

  夕阳依依,为你披一袭浅红的薄衫。

  (似还有点冉冉未熄的余温)

  穿越:野树林子为你铺下幽深的长廊,叶子们窸窸窣窣,谁也不敢大声说话。

  当你进入,浅红色薄衫已褪成贫血的苍白,随即被幽深的树影染黑。

  然后是小巷的残墙断壁,然后是石板缝的荒草萋萋,当你推开低矮的木栅栏门,黄昏已布满了你的小院。

  卸下草篓,像是卸下了沉重的草原,

  这时候,黄昏已被浓浓的夜色吞噬,沉入深渊。

  背负,你只能背负,你无可逃脱。

  点起灯来么?

  哦,不!

  拨通手机,声音穿越黑暗,流向地球彼端。

  密西西比河岸,此刻正是晨曦,浅绿色草坪上,一个蓝眼小男孩,迎着拂晓的风,在放牧他的白鹅。

.4.23.改

芒果纪事

  一只芒果,挂在巴基斯坦热带树林高高的枝上,黄澄澄地,闪闪金波。

  来到中国,就被染成了红色,

  太阳!太阳的光环璀璨了她,骤然间升华为一种“圣物”。

  芒果,芒果!

  芒果牵引着亿万颗头颅,虔诚地仰望,狂热地欢呼。

  万人空巷,鼓声如雷。

  神圣的果子让所有城市为之倾倒,连石头也激动得周身沸腾。

  一个孩子天真地问道,

  “芒果,芒果在哪里?

  我怎么没有看见?”

  看不见的芒果,却风靡了一个时代,展现了一种辉煌。

  四十多年过去,故事早已陈旧,芒果依然黄澄澄地,回归了她的本色。

  躺在水果摊上无人问津的果子,感不感到寂寞?

风的摇篮曲

  叶子、叶子

  叶子静静地,嫩枝上的芽苞,舒展如眉,展现出生之愉悦,青春的大欢喜。

  叶子、叶子,每一片都是温柔的,少男和少女。

  芭蕉树的叶子,棕榈树的叶子,粗犷而厚重的叶子,也是,也是。

  叠翠,绿得欲滴。滴下来的,却是莹莹的露。

  (谁的一粒粒泪珠?)

  那一丝丝凉意,如昨夜的月色般幽幽。

  最先触到初阳之光的那一片叶子是有福的了。她是

  婴儿吮吸乳房的唇,少女柔弱的手指头,

  还是,小鱼在水面上游?

  叶子、叶子,

  当微风轻轻地拂过,如同蜻蜓的翅;

  当微风轻轻地拂过,像沐浴着水的温煦;

  叶子、叶子,飘着飘着的叶子,在说:

  “让风吹我

  让风吹我……”

  风的摇篮曲,却不再柔和,黑的风,愈刮愈烈,鞭打和折断,钢铁的力度。

  冬青树的叶子,

  银杏树的叶子,

  苦楝树的叶子,

  一颗颗被削掉的头颅,聚到一起来了。在地上打着旋儿,卷起漩涡。

  风的摇篮曲,将叶子们

  摇进了坟墓。

水之梦

 

 雨,一尘不染的雨,你的光滑的肉体,寓坚硬于柔软、浑圆。

  语言在空中被风吹散,只留下这小小的泡沫,坠落于水,宛若一梦。

  水之梦,跃动的波纹历历可数,却又

  难以追踪。

  不是鱼的喁喁私语,也不是它们交欢时的气息吞吐,是比呼吸还轻微的自言自语,是记忆的漫游,

  一粒如梦的雨,记下了历史上的漫天阴霾。

  一日狂风,天黑时加剧,

  岸边古塔,钟声被风吹断,黑影跌落于水,青铜哑默。

  这时候,有人在吹箫,箫声幽幽,时断时续。

  看不见吹箫人的脸,也看不见他的满头狂发。

  水面上,唯此淡淡的箫,幽灵般悠然漂泊。

  淡淡的箫,牵引着水之梦,一点点逐波而去,飘远,飘远。

  一尾鱼和另一尾鱼,紧紧地追随

  在后。

杜依诺

——我读里尔克

 

 

杜依诺在哪里,杜依诺?

  亚得里亚海滨,阳光透明,在海面映射一脉浅浅的蓝,一朵朵浪花甜梦初醒。

  布拉风骤趋强劲,大波折叠着大波,涌动。一匹匹浪的白马,奋然做野性的狂奔。

  谁在马背上,发出了一声召唤?

  召唤人间,隐逸的诗神。

  里尔克缓缓步出了居室,

  悬岸上,一座古堡面水而立,猛兽样的岩石,切入宇宙的空阔,展示

  峭壁的威严与恐怖。

  他听见了狂风中的呼唤:

  “究竟有谁,在天使的行列中倾听……”

  神秘的声音,为他揭开了《哀歌》的序幕。

  美是艰难的,美是神秘的,他将人类灵魂苏醒后的呼吸,谱写成一曲曲《哀歌》。

  杜依诺,杜依诺,《哀歌》们诞生的摇篮,诗之神蛰居的圣殿。

  亚得里亚海,很远,进入了天国的里尔克,更远。

  唯此绵绵不尽的《哀歌》,似一簇冰凉的花束,依然伴我,一缕缕诗情萦绕,与孤独同步。

.5.6.

注:《杜依诺哀歌》是里尔克代表作之一。布拉风是亚得里亚海北岸的一种干燥寒冷的下降风。

“是我”!

 

 “是我”。

  你说,

  声音轻微柔和。却是一种“力”,力度饱满。

  一粒铜豌豆,弹跳,弹跳响而脆,

  煮不烂,嚼不碎:

  “我是我自己”,你说。

  高山险壁,万丈危崖之巅,唯你一人,岿然而立。

  “力哟,力哟,力哟!”你在念着沫若诗篇:

  立在地球边上呼号!

  雄姿英发,你以两手叉腰,目光炯炯地,闪烁。

  朝阳初升,强烈的光照,投射于你,一座

  青铜之塑。

  闪现着青铜的光辉,却比他更为圆润,温暖。

  胸肌丰满,两座匍匐的小山丘,之间,汗水盈盈地,一条沟壑。

  朝阳之光,勾勒出一个男子汉理直气壮,赫然呈现的

  全裸。

  一阵风掠过,那木然的沉睡骤然醒苏。

  十七岁男子汉的孤峰,乃有了一次雄伟的高悬。

  这孤峰,启示录般,让你猛悟到自己,古往今来,悠悠万世,谁与我雷同,谁与我相似?

  莽莽人世间,我是唯一,无法克隆,不可复制。

  于是,你无比自豪、无限自信地,说出了这两个字“是我!”

  “是我!”两个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我是我自己”,你说。

  不是

  大树上的喇叭筒,

  机器中的螺丝钉,

  麦田里的稻草人,

  更不是俯首帖耳、唯唯诺诺的

  一只小爬虫。

.5.15.

作者简介

耿林莽,年生,笔名余思,江苏如皋人。晨曦诗社名誉顾问。年肄业于江苏省如皋南淮高中。历任徐州《新徐日报》编辑,青岛市青岛日报社编辑,青岛市文化局戏曲创作组创作员,青岛市文联《海鸥》文学月刊编辑,编审。山东省作家协会第三届理事,中国散文诗学会副主席,青岛市作家协会第二届名誉主席,中国诗歌学会第一届理事,《中国诗歌年鉴》编委及特邀主编。年开始发表作品。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当代著名散文诗作家。著有《醒来的鱼》、《五月的丁香》、《飞鸟的高度》、《草鞋抒情》、《耿林莽散文诗精品选》等散文诗集7部及《耿林莽随笔》、《人间有青鸟》等散文集多部。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诗学会副主席、中国诗歌学会理事、《中国新诗年鉴》特邀主编、《散文诗世界》编委、青岛市作家协会名誉主席。

关于《背负》及其他

  “好诗是写出来的,不是改出来的。”其所指是强调写前的生活体验、积累,和构思的充分等,而不是写后的修修补补,这当然有道理,但也不尽然。作品的改写,也可能产生焕然一新的效果。《背负》便是一个例子。

  她的前身是《当黄昏进入》,写于上世纪80年代,收在《五月丁香》集子里。其情节十分简单,以草原为背景,写黄昏时分一个女子背着草篓回家途中的心情,不过是通过她描绘了一点黄昏景色而已,由她改写的《背负》在主要情节上基本未变,但是主题升华了。我将诗中的一个核心情节,即草篓的背负延伸开来,由具象到抽象,成为统御全诗的一个“核”,贯串全诗,黄昏到来,草原上的每一片叶子都要背负阴冷和暗。而背负草篓的女子,穿越树林、街巷,一直到进入自家小院,她背负着黄昏直至黑夜的降落:“背负,你只能背负,你无可逃脱。”这是诗的“最高点”,成为其主题思想的概括,人,尤其是像草原弱女子这样的普通劳动者,小小老白姓,她一生的命运,只能背负。人世的冷暖、病痛、饥饿、战乱,以至种种的磨难、压迫、祸灾,“你只能背负,你无可逃脱”。这是一种无奈,甚至是必然。“背负黑夜”,不过是一种象征而已。

  经过改写与重组,原有情节凝聚到一个“点”上,作品的寓意便深远得多了。

耿林莽

荷生于野

耿林莽我们-08-12

1

荷生于野(四章)

耿林莽

向西向西

“招魂那天无雨”,海子说。

却有雾。雾裹摄着大地,飘移如山体滑坡。我听见了铜鼓,和唢呐的呜呜。一种声音在唤我。

但是我步履维艰,有雾萦绕,身不由己。

穿过岁月的流沙,尘世嚣嚣。形形色色面具的叠垒似山峰逶迤,遮住了视线。

原始天地的蛮荒,人的目光里野性的温柔,在哪里?

神祇居住的山谷,青烟漂泊的果园,在哪里?

一个声音说:“向西,向西,向西。”

雾从坟茔间散开,梦幻迷离。

月光是一泓自由之水,照出了山谷间隐约的门楣。哑声推开它,一股霉气息扑面而至。

月光坐了下来,我也坐了下来。我们相对无言。

招魂鼓声已失,唤我的声音依然。

“向西,向西,向西――”

天之涯,海之角,我能往哪里去呢?

冥冥中我看见了一方湖泊,湖水荡漾出苍凉的青灰。波涛在撕裂疼痛的伤口。

一个人在那里站立。阴郁,阴郁如一座凛然的碑,他身后是遥远的沙丘,野芦苇的叶子正被秋风们剪碎。

什么也没有说,他向我伸出了柔若嫩枝的手。

为我招魂的呼唤,便是从这里发出。我认识那含情的手指,和他双目中瓷器的光泽。

——选自《散文诗六重奏》河南文艺出版社年出版

荷生于野

荷生于野,野即自由。

一亩方塘,斜倚着岸。岸边杂竹丛生,几株芦苇的叶子,疏疏散散。

浅浅的碧波,一把把团扇,风的手举着。绿幽幽的叶盘上面,是朝露浑圆小雨水的颗粒,还是谁的一滴泪珠?银光闪闪地,滚动,忽又神秘地隐没。

如梦之失。

有鸟飞越,一掠而过。

小小红蜻蜓,伫立在尖尖的荷之角,然后又飞向了另一叶荷,

传递着隐秘的情书。

爱情成熟的时候,情窦初开的花朵脱颖而出。

没有大家闺秀的堂皇富丽,也不是小家碧玉扭摆的娇羞。

是乡村里的俏女子,坦然赤露的乳,圆润,肥硕,光滑,丰满,颤巍巍地展现野性的温柔。

水下面,根藕纵横的周边,是小鱼们游戏的场所。

鱼戏莲叶东,

鱼戏莲叶西。

鱼戏莲叶南,

鱼戏莲叶北。

一千年两千年过去,这游戏还没有结束。

荷生于野,野即自由。

——选自《上海诗人》年第4期

旷野无边

落日似一面铜锣,在地平线做古典式庄重的告别,

沙沙之声,有风擦边而过,向旷野的深处走去,

旷野。旷野无边,在迷雾中收缩,漂浮。

黑黝黝的原始森林,山峦在其间潜伏,幽灵的脚步,渐行渐远。

忽听见鼓声隐隐,唢呐的呜呜,

“奥奥”,有人在唱歌:“奥奥,你问我要走向何方?”歌声沙哑,反反复复。

“奥奥,我已经走到了旷野尽头”。

歌声裹着迷雾,更显模糊。

隐约间,我看见了白垩崖的残躯,似野兽的牙齿,已残缺不全。

它的周边,散列着高高低低的墓碑,坟茔。

生与死在这里切割。死亡,便是旷野的尽头么?

我听见铁锤敲击石块的声音,空空洞洞,响成一种节奏,

老石匠在雕刻墓碑,为石头镶一道最后的花边。

他不说话,只管埋着头敲,敲出了一片弥漫的粉尘。

在他身边,散列着高高低低的墓碑,坟茔。

我弯下腰,从蔓草中折下一枝野枸杞。编成红玛瑙似的珠串,放在墓碑的前面,

这是死者鲜血凝成的火花,辉煌,明丽,闪闪烁烁。

生命便是如此无尽止地轮回着。

旷野无边,永远找不到它的尽头。

颤栗

风从安徒生的童话里掠过。风将最后一根火柴吹灭的时候,颤栗的不是火焰,而是

卖火柴女孩纤细无力的手。

寒冷是弯弯曲曲的小河,环绕你周身无所不至。

包围你又暴露你于广漠无垠的旷原之野。

颤栗:颤栗是一个人无依无靠的孤独。

饥饿。岁月的饥饿因一种狂热的嘶喊而快速蔓延。

捧不住一只空碗的瘦瘦的手指,

触不到那碗边的失血的唇,

在抖。

颤栗因季候风的传染,成为了流行的病症。

那年,高音喇叭特别卖力,昼夜不停地在叫,在吼:

“横扫一切……”

被剥夺了“人籍”的“一切”,看不见他们的嘴和眼睛,只见弯弯曲曲的脊背,跪着,规规矩矩的排列。

他们身后一株枯黄的小草,因恐惧而偷偷地颤栗。

——选自《诗潮》年第1期

《废墟》/耿林莽

耿林莽

房子,房子与废墟之间,许许多多日光的栅栏。

马匹跃过:一百年或一千年。

墙角挂着蛛网,一缕烟尘飘动。

故事平淡无味,一如那蛛网的虚空。

人从房子与废墟之间走过,没有留下脚印。

耿林莽:声音

散文诗选萃

耿林莽我们

鱼没有声音

蟋蟀以翅长鸣

——何其芳:《声音》

“声音是我自己的”。

不属于太阳,月亮,也不属于哪一堵古老的墙垣。

翅膀与翅膀轻轻抖动,弹出来的声音是微弱的,却有着我自己的独特。而不是鹦鹉们的学舌。

西窗又吹暗雨。诗人姜夔这样写道,不是暗雨,是暗语吧?

音乐的幽灵,一滴滴,比雨声温暖。

一只萤闻声而至了。它提着一盏小小的灯笼,闪闪烁烁。

世界上最弱小的一点微光,照亮了草间小虫,一曲孤独的苦吟。

“声音是我自己的”。

不是千人一腔的陈词滥调,也不属于指挥棒下的鼓乐齐鸣。

(原载《诗潮》年1月号)

作者简介:

耿林莽,年生,作家,编审。原籍江苏如皋,现定居青岛。年开始写作,曾做文学编辑多年。年起以散文诗写作和研究为主,兼及散文随笔和文学评论。已出版散文诗集《散文诗六重奏》等十二部,散文集《人间有青鸟》等三部,文学评论集《散文诗评品录》等二部。年纪念中国散文诗90周年活动中,被授予“中国散文史终身成就奖”,年获中国作家协会颁发的从事文学创作60周年荣誉证书及纪念章。年获《星星》诗刊主办的“首届鲁迅散文诗奖”。

评鉴与感悟:

诗人先想起何其芳的《声音》,想到了小虫的长鸣。于是开始了诗人关于声音的联想。无论是蟋蟀,还是古人笔下的夜雨,亦或是一只小萤,它们都有独特的声音,但我们注意到,这些小声音的发出者都不是什么大物件,小声音是微弱的。但是,“声音是我自己的”,不管“太阳”还是“月亮”,无论发声者多么渺小,声音都是自己的。第一节和最后一节都有这样的表达,构成了一种对应关系,也增强了诗人想要表达自己的心声。

(评论人张星南)

耿林莽:我喜欢一条河

耿林莽,年生,笔名余思,江苏如皋人。晨曦诗社名誉顾问。年肄业于江苏省如皋南淮高中。历任徐州《新徐日报》编辑,青岛市青岛日报社编辑,青岛市文化局戏曲创作组创作员,青岛市文联《海鸥》文学月刊编辑,编审。山东省作家协会第三届理事,山东省散文学会顾问,中国散文诗学会副主席,青岛市作家协会第二届名誉主席,中国诗歌学会第一届理事。

我喜欢一条河,真的,我喜欢一条河,她静静地躺着,在我少年时代的乡土,南方的多水的土地上,静静地流着,流着,一直在我的记忆里流了几十年,那水还是那样纯洁,有时像银子一样亮,有时像竹口那样青。

河的静态美使她像一个温柔的少女。我常常从静静的乡林的田塍边走到河边去,找一棵树倚坐在那里,看鸭子浮水,看小青蛙在初生的荷叶上跳跃,看一个妇女从对岸的河堤上走下来,走上那搭在一块石头边的木的跳板,用一根木棒捶洗衣裳。那水波静静地扩散开来,有她的影子在动着。这轻微的波动,这木棒敲击在石板上的声响,仿佛并没有破坏河的宁静,倒是她默默地认可了的一种特有的和谐。

在夏日炎炎的中午,三五个顽童到这里来了,他们脱得赤条条的,从河的这岸游到那岸,然后再游回来,笑着,唱着,吆喝着,那脚板扪打得河水哗哗直跳,水花四溅;他们游远去的时候,就像划着一条条栗色的小船。这应该是喧闹的了。然而我也还是感到母亲的宁静。孩子们在妈妈的怀里吵着闹着,好脾气的妈妈一声不吭,默默展开笑的波纹,给予他们以轻轻的爱抚。这不正是我们的河吗?母亲的河。

自然,我更喜欢独自一人去享有那河的美感。河岸上披拂的垂柳,矮栅栏似的一排碧色的芦苇,还有她秋日里毛茸茸蓬松着的一头白发,与那轻轻点着头的瘦瘦的红蓼花,全把她们的影子倒映在水上。由于风的推拥,由于光的折射,倒映出的画儿便似淡淡的水彩,并有一种画不出的朦胧的动感。如果有一抹霞霓,或是微云冲淡了的月光投照,那境界便更显得迷离了。

然而河不仅是宁静的少女。她是生命,她是流动,她是永不静止的希望与幻想的王国。

我在河边站着,站着,而河总是在动着,动着。她从哪里流过来,又将流向哪里去呢?我的面前的今天的水,已经不是昨天的水了。这是一条波涛起伏的路啊,一条透明的传送带。在她的面前站得久了,我不再满足于彼岸的那条长满草的小径,一方方镜子样的水稻田,和晨曦与暮霭掩映着的稀稀落落的小村庄了。我开始羡慕渡口的那条小船,虽然每次只不过载坐着三五个人,摆渡老人那竹篙轻轻一点,船便动起来,斜插过并不很宽的河身,只十几分钟,便看见就渡者纵身一跳,上岸去了。那个穿着粉红小袄的新嫁娘,是回她的娘家去吗?她整一整被河上的风撩乱了的发丝,回眸一望停在岸边的小船,是将感激送给那摆渡人么?我于是也产生了对这位往返于河上的老人的敬意,在夜晚,常走向系揽于杨柳岸边的小船,他那旱烟牛上的星红光犹自明灭,是在等待最后一班渡客么?野渡无人舟自横呵。河身不宽,从此岸到彼岸,不过数丈之遥。但是站在渡口,活在河岸边向上游或下游望去,折弯处有蓊蓊郁郁的树,那自远而近或流向远方去的河水,显得峻急而辽远,并有些浅蓝色的雾与迷迷蒙蒙的水汽罩住,显得更其深远而神秘。啊,河是向远方流去的,远方是什么样子呢?我于是便充满了遐想,充满了期待,充满了向往之情。一条船从我面前驶过去了,残破的船身,芦苇遮不住日光的顶棚却埘例了小小舱房里的天地。有时候也看见蓬首垢面的船娘,和她的穿着褴褛衣衫的儿女钻出舱来,行船人的身世好像并不是一首温柔的谣曲。但是,我却还是怀着一种神秘的向往看他们远去,远去。也许他们航向的远方将是一个开阔和明朗的天地,也许他们的船只将驶人一条充满歌声的河??

渐渐地,我的心被河上的风吹得由冷而热,被一条条从我眼前驶过的船只与风帆牵向一个未知的世界。流动的河,波浪起伏的路,虽然残破却装满诱人的幻想与不可知的神秘的船,终于载着我离开了那一角静止的土地。我的愿望实现了。我看到了一个广阔的天地,从村庄到城市,由河至海,一去四十年。我曾经在那些寒冷的夜晚梦见她,梦见她睡眠在深深的黑暗中,死亡似的凝固;我梦见我从遥远的深山来到她身边,冷冷的青色的波纹,她在痛苦地思索。然而噩梦的年代过去了我知道我的梦是不真实的。

因为,你是一条河。河便是生命,河便是不停息地流。我想我终于还会来到你的身边,走出一艘船。今天的水已经不是昨天的水,今天的柳树、河岸、小渡船上的老人,又怎会是昨天的柳树、河岸和老人呢?我将找不到那个渡口。但是从无论哪一弯河滨的石阶上,我会拾级而下,去汲一桶水。晨星在那里亮着,我将一饮而尽,以解除遥远的饥渴。

我喜欢一条河。真的,我喜欢一条河,她静静地流着,流着,一直在我的记忆里流了几十年??

——欧阳江河《老人》

铜鼓和号角,吹走过了,光和热的鲜果汁,喷洒过了,太阳,这“日”,走完了他一天的路程。落日光渐趋淡隐,似失血之唇,那种亮丽,那般热力,变得如此稀软,而疲。你已经将你所有的亮度,热能,撒予了大地上每一片叶唇,传给了每一粒爬行的虫蚁。英雄输血,永无终极……行脚匆匆,你就这样离我们而去了吗。呵,不。天边骤然有一万匹丝绸光焰缠绕于日的涌动,通明灼亮,仿佛全世界都投入了一场炽烈的燃烧。告别的仪典,血一般恢宏。(“是落日抄袭了人类的血!”诗人阳飏如是说)呵,不。是落日将他的依恋之血,涂在了苍穹。然后便是色彩的瑰丽,绛紫,澄黄与深灰,终归于一派黯然的青铜:悲壮而凝重,这时候,一行列车奔驰而至,落日,将随之而去了吗?呵,不。

向西向西

“招魂那天无雨”,海子说。

却有雾。雾裹摄着大地,飘移如山体滑坡。我听见了铜鼓,和唢呐的呜呜。一种声音在唤我。

但是我步履维艰,有雾萦绕,身不由己。

穿过岁月的流沙,尘世嚣嚣。形形色色面具的叠垒似山峰逶迤,遮住了视线。

原始天地的蛮荒,人的目光里野性的温柔,在哪里?

神祇居住的山谷,青烟漂泊的果园,在哪里?

一个声音说:“向西,向西,向西。”

雾从坟茔间散开,梦幻迷离。

月光是一泓自由之水,照出了山谷间隐约的门楣。哑声推开它,一股霉气息扑面而至。

月光坐了下来,我也坐了下来。我们相对无言。

招魂鼓声已失,唤我的声音依然。

“向西,向西,向西――”

天之涯,海之角,我能往哪里去呢?

冥冥中我看见了一方湖泊,湖水荡漾出苍凉的青灰。波涛在撕裂疼痛的伤口。

一个人在那里站立。阴郁,阴郁如一座凛然的碑,他身后是遥远的沙丘,野芦苇的叶子正被秋风们剪碎。

什么也没有说,他向我伸出了柔若嫩枝的手。

为我招魂的呼唤,便是从这里发出。我认识那含情的手指,和他双目中瓷器的光泽。

杜依诺

——我读里尔克

杜依诺在哪里,杜依诺?

亚得里亚海滨,阳光透明,在海面映射一脉浅浅的蓝,一朵朵浪花甜梦初醒。

布拉风骤趋强劲,大波折叠着大波,涌动。一匹匹浪的白马,奋然做野性的狂奔。

谁在马背上,发出了一声召唤?

召唤人间,隐逸的诗神。

里尔克缓缓步出了居室,

悬岸上,一座古堡面水而立,猛兽样的岩石,切入宇宙的空阔,展示

峭壁的威严与恐怖。

他听见了狂风中的呼唤:

“究竟有谁,在天使的行列中倾听……”

神秘的声音,为他揭开了《哀歌》的序幕。

美是艰难的,美是神秘的,他将人类灵魂苏醒后的呼吸,谱写成一曲曲《哀歌》。

杜依诺,杜依诺,《哀歌》们诞生的摇篮,诗之神蛰居的圣殿。

亚得里亚海,很远,进入了天国的里尔克,更远。唯此绵绵不尽的《哀歌》,似一簇冰凉的花束,依然伴我,一缕缕诗情萦绕,与孤独同步。

.5.6.

注:《杜依诺哀歌》是里尔克代表作之一。布拉风是亚得里亚海北岸的一种干燥寒冷的下降风。

耿林莽:诗贵精炼、含蓄,尤贵创新

原创星星诗刊

微型散文诗欣赏

耿林莽

01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小说有长篇、中篇、短篇之分,仍不满足,又出现了小小说,方达“超短”之极。诗呢,中国古典诗歌长诗很少,短诗兴盛。最早的《诗经》集短诗之大战,后来的五言绝句,区区二十字,便写出了诗意丰满的精品。新诗中虽也有少量长诗、组诗,大量流行的仍是短诗。微型诗的出现,其实便相当于古诗中“绝句”的“复活”,散文诗呢?似乎少有“微型散文诗”的称谓,其实不然。早在几年前,便出版过《微型散文诗选》。而在散文诗界,如李耕、柯蓝、王尔碑、敏岐等大家,都是微型散文诗的能手,只不过“微型”这提法,以及这种类型的作品,未曾引起人们特别的重视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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